經驗

&nbsp◎范泉山

那天到英國塞克斯參觀一家養蜂場,見到一位年約50出頭,身型削瘦、目光銳利、兩手沾了些墨漬與藥劑的先生。上前寒喧之後,才發現他就是赫赫有名的福爾摩斯。原來自從他離開倫敦之後,就在這裡研究養蜂,享受退休後的田園生活。

我說:「這真是可惜了,本來依你豐富的偵探經驗,不應該埋沒在這田園之中的。」福爾摩斯笑一笑問:「本來?什麼是本來?」我回答:「上帝恩賜你這番本領,按理來說,不當讓它埋沒在這田園之中的。」他又笑:「你剛才說本來,現在又說理當,你到底如何看待上帝的安排?」我問:「有什麼不同嗎?」他說:「上帝本來如此,而非理當如此。但是剛才你所謂的『本來』,卻又是以你的經驗為『基本來源』。」我說:「好吧,那就不談『本來』,談你豐富的偵探經驗好了。以你輝煌的推理經驗,要見證上帝並不難,怎會在這兒養蜂?」

接下來的話讓我見識到福爾摩斯的難搞,他說:「經驗是難以恆定的,經驗的多變無法拿來衡量真理的恆常。你怎麼能用我偵探的經驗來衡量上帝真理的恆常。」我反駁:「那經驗之中就沒有真理嗎?」他說:「經驗中有萬變不離其宗的部分,那是真理所啟示的部分。但是經驗之中所能認識到的常,頂多是真相;所謂的『真相』,只不過是能反映出真的相,而非『真』的本身。經驗無法認識到『真』本身,因為經驗所能遭遇的就只是『相』。」我可不服氣了:「我相信只有在經驗上可證實的部分才是真。」他卻指正我:「這是明顯錯誤,因為在經驗上永遠無法證實你這句話是真的。」我問:「因為歷史經驗中有真相、有假象,所以就放棄歷史經驗嗎?」他答:「歷史經驗不能放棄,因為歷史經驗將不斷地修正人的理解。而只有歷來證明為真的相,才有可能是真相;歷來證明為真的理,才有可能是真理。今是的我執將被昨非所挑戰,昨是的假象將被今非所反省。」

我好奇地問:「在宗教上也是如此嗎?」他說:「在宗教上更是如此,而且要看你將『我』擺在什麼位置。宗教經驗若只是『唯我』──應我所需、應我所求,則宗教難免淪為人心投射的結果。因此,宗教經驗只有在『無我』的境界才可能接近上帝。」我若有所悟:「難怪要說:『道可道,非常道』,你是說不可根據『我』的經驗去思維上帝,因為思維本身無法設想上帝,是嗎?」他笑著說:「上帝是常道,是絕對自由的必然存在者。因為是絕對自由,所以這位必然存在者並不必遵守人所設想的必然。所以憑著人的經驗無法思維上帝,反而要根據上帝去思維這些經驗,去領悟這些發生過的現實。」

果然大開眼界,讓我看到一位實證主義大師竟然論述了一大篇經驗主義的荒謬,他告訴了我:上帝是存在,而不是無神論的不存在;是自由的存在,不是可以特定的偶像;是無遠弗屆的動態存在,而不是泛神論到處都是的靜態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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