捨命的羔羊

當我們說「上帝就是愛」的時候,我們不要把它說得太輕忽,因為上帝的愛意味「上帝的受苦」,上帝的愛是基於上帝的痛苦。愛和痛苦彼此是分不開的:上帝受苦因為祂愛我們;因為祂所愛的人沒有回應祂的愛,還祂以愛。──丁道爾

◎趙晨星

2015年,中國美術學院的畢業展上,我坐在長椅看紀錄片《老菸民》,影片在講述農民無意識的痛苦。影片結尾,男人撚滅了菸頭,踉蹌地爬上拖拉機,在泥路上遠去。觀眾也一同焦灼地離去。片尾響起竇唯的〈悲傷的夢〉:「到底怎樣才算好不算壞,到底怎樣才能適應這時代,我不明白……盼望有人能夠把我拯救……結束這場悲傷的夢。」

當我意識到自己可能生病時,實則生病已久。

我開始在文章中,大段地探究自殺的合理性,正巧當時耶魯大學的公開課《哲學:死亡》在校園中風靡。其中第24節課同樣在探究自殺的合理性。我開始在自己創作的小說中,無論悲喜,主角的命運都以自殺落下帷幕。在學文學史時,又偏愛自殺的作家。甚至做夢都在自殺。

2013年4月,我生病了,得了呼吸強迫症。在確診前,我已經失眠了一個多月。臨近高考的壓迫感使我無法入眠,以至於過度關注自我,並轉移到呼吸上。因為關注呼吸,且主動地控制呼吸,卻從而導致無法呼吸。心想順其自然吧,偏偏注意力怎樣都無法從呼吸上轉移,以致徹夜失眠。

每天如同生活在高原地區,強烈地缺氧,頭昏眼花,心跳加速如臨大敵般一身冷汗。唯獨在寫作看書時,注意力集中在文字上,才得以暫時從缺氧的現實中抽離出來。可又在每個夜深人靜時,恐懼、痛苦、呼吸困難將我覆蔽。長期的失眠帶來情緒上的不穩定,易怒、低沉,終日萎靡。

中學畢業後,沒了升學壓力,情況好轉起來。可好景不長,病苦終又復始,活下去的意念越來越淡薄。

8月中的一個晚上,我獨自在錢塘江邊散步。江水嘈雜,拍打著堤壩。倚著石墩休憩,卻聽見嘈雜的江水在呼喊著我: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後不再有痛苦!

自殺對於病人來說是一種誘惑。那呼喊我的聲音此起彼落。

一想到將來幾年、幾十年,都將如此痛苦,每夜只能靠安眠藥入睡,我該怎麼辦?恍惚中,我幾乎聽從了那聲音,試圖輕生於江河中。

人們總開玩笑說自己有強迫症,那盡都是一些趕時髦的玩笑話。當一個人真的生病了,他已沒有氣力再和人嬉笑了。症之所以被稱為症,是因為病症已經強烈影響到生活,甚至讓生活沒法繼續下去。

病後,我才同情起患有精神疾病的人,因為我們是病友。我知道沒有人會毫無緣故地渴望自殺,除非他肩上的重擔已超過他所能承受的。任何的精神疾病就好比一種酷刑,使人痛不欲生,而生或死的抉擇,只是在長期受折磨後的一念之差,精神上的折磨未必輕於肉體的酷刑。

世上難有真正的感同身受,而不負責任的人群又最愛說:「有什麼大不了的,不要想太多就是了。」

這是對精神疾病患者的二次傷害,若果是親人講這話,就幾乎是致命傷。過去我不知道,病過,就懂了。假使是這樣一句話可以解決的問題,就不會有那麼多因痛苦而自殺的人了。

張國榮在遺言中說:「我一生未做壞事,為何這樣?」

在我無人可傾訴時,只得問上帝說:「神啊,為何是我?我非罪大惡極,為何是我?」

回顧短短的二十多年人生,是什麼原因誘發我生病?

自幼家貧,因違反一胎化計畫生育被抄家後,債台高築。打有記憶起每個年關都不好過,端著飯鍋四處躲債。童年瘦弱矮小,時常被同齡人欺負勒索,被鄰居長輩惡意嘲諷。家境好轉後,中學時,唯一能引以為傲的成績不再,即使拚盡全力也僅是三流學生。我意識到我可能不適合考試教育的體制,但又沒有適合我的教育,因為過往的自卑,極度渴望出人頭地。不甘心又無能為力。

在不甘心與無能為力中,產生了深深的無望,精神承受著重擔,終於生病。

我常在想:「我的父親啊,我怎樣才能成為你的驕傲。」

精神是面鏡子,稍有裂痕,將會永存,宛如瘡疤,再難破鏡重圓。再多的心理輔導與藥物治療,都只能是修補裂痕,而真正需要的是被重塑。

抑鬱症也好,強迫症也好,抑或是其他精神疾病,大多數問題都是出在無望感上,而無望感往往是因為我們一直持守的信念崩塌。好比說,「我們的行為會產生特定的結果,掌握這其中的聯繫,可以讓我們在未來透過行為達成目標。」如果這樣的信念遭到了破壞,我們就失去了控制感,產生「怎麼努力也沒有用」「自己希望的結果不會發生」的預期,可能會使我們不再採取行動來改變這種情境。

信念的崩塌帶來絕望,絕望誘發精神上的疾病,最終渴望自殺尋求解脫。

我的無望,是無法適應體制下的教育,又無力另尋出路。而高考「一考定終身」的模式,則是粉碎我信念的最後一根稻草,至此我終日躲在圖書館裡無望地逃避現實。

大學肄業後,自由撰稿,當偶爾聽到親友說「寫文章能賺什麼錢」時,就會病發。我熱愛寫作,但並不想在寫作上賺多少錢,溫飽就足了。但我不願給家人丟臉,又不願按世俗的標準去定義成功和獲取成功,就又一次陷入無望中。

眾人的無望,大抵都是如此——想改變卻無法改變。覺得社會烏煙瘴氣,渴望改造社會,卻無法動彈,亦無法妥協,無法逃離;想要改變自己,覺得自己污穢、不潔,無法接納這樣不完美的自己,卻始終無力;自己犯下了錯,傷害到了別人,卻無法挽回,無法被原諒,深陷「一切都來不及」的痛苦……。

我們都如羊走迷,各人偏行己路。有的人只是走偏了,而有的人卻是掉進了井裡、溝裡、深淵裡,再也無法靠自己出來。我們好想誰能夠伸手拉我們一把,在我們依靠虛無、宴樂、酒精、安眠藥來緩解、麻痺痛苦時,在我們逐步走向自殺的路上時。

我們都如羊走迷,各人偏行己路。而耶和華使我們眾人的罪孽都歸在祂身上,這是我患病中僅存的安慰。

在茫茫大海中,一個瀕死關頭的人,會緊緊抓住救命的浮木,而人世間唯一的浮木,是上帝的應許。當無望的洪荒猛獸將我吞沒時,我用盡全身力氣,跪在上帝面前禱告。

耶和華說:「以法蓮哪,我怎能捨棄你?以色列啊,我怎能棄絕你?我怎能使你如押瑪?怎能使你如洗扁?我回心轉意,我的憐愛大大發動。我必不發猛烈的怒氣,也不再毀滅以法蓮,因我是神,並非世人;是你們中間的聖者,我必不在怒中臨到你們。」(何西阿書11章7~8節)當我們沉淪在痛苦中時,上帝一同承受痛苦,祂絕非將我們捨棄。聖經說「上帝就是愛」,愛是上帝最基本的屬性。

丁道爾說:「當我們說『上帝就是愛』的時候,我們不要把它說得太輕忽,因為上帝的愛意味『上帝的受苦』,上帝的愛是基於上帝的痛苦。愛和痛苦彼此是分不開的:上帝受苦因為祂愛我們;因為祂所愛的人沒有回應祂的愛,還祂以愛。直至新約,我們從耶穌的死裡,體會到上帝至高無比的愛;在那裡上帝的愛和受苦同時在耶穌基督的容貌上銘刻出來!」

是我們的自怨自艾蒙蔽了心眼,無視了上帝的愛。

當我跪下禱告時,上帝的愛就帶我走出了無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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