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會合一運動,何去何從?(上)

◎文 宋泉盛

◎譯 吳銘恩

  

反省

1948年的荷蘭阿姆斯特丹,「教會合一」運動以一種非常炫耀的姿態登場,雖然此運動由西方教會領袖與神學家所主導,來自亞、非、拉丁美洲以及其他國家的參與卻是引人注目。從改革宗教會的眼光來看,這至少造成一種印象:基督教已整合為一,並且對將來臨的世界命運具有關鍵性的影響。總部設於歐洲的日內瓦,代表全球基督教的普世教協(World Council of Churches),開始發行一份月刊叫做《合一世界》(One World)。這樣的教會合一是貨真價實?還是一廂情願?

普世教協與其委員會,特別是信仰與教制委員會,當時很高興能邀請羅馬天主教成為會員教會,這進一步強化了全世界將合而為一的印象,而基督教將扮演關鍵性的角色。畢竟,希臘文的「合一」(Oecumene)意指「全世界」。英國聖公會的坎特伯里大主教甚至造訪羅馬,向教宗約翰23世表達願意與羅馬天主教合一的願望。當時的教宗真摯地接見坎特伯里大主教,並且向他表示:「沒有什麼事能比英國聖公會回到羅馬天主教之懷抱更值得歡迎慶賀了!」然而,值得歡慶到一個世界只容得下一個羅馬天主教會?「教會合一」是事實?或是家父長權威?

與此同時,世界各地正受到地域性的衝突與戰爭的蹂躪,正奮力要掙脫西方殖民勢力以獨立建國。即使在猶太教、基督教及伊斯蘭教皆視為聖地的巴勒斯坦地,也被以色列與巴勒斯坦人之間的衝突與流血所撕裂。在南非黑人取得獨立與自治的運動中,普世教協透過「對抗種族主義方案」(the Programme to Combat Racism)的確扮演了重要角色;但也同時分裂了基督教世界。無論如何,當普世教協的整體異象,或者說得好聽一點——大同世界的異夢,被殘酷的區域野心及經濟競爭嚇得魂飛魄散之際,普世教協必須在驚慌及恐懼當中,來認識這個被撕裂的世界。「教會合一」的口號對於長久以來被教導基督教將合而為一的世界而言,此時聽起來格外諷刺。教會合一是事實?或是夢魘?

然而,普世教協並沒有因此丟盔棄甲,反而在種族及性別議題日趨緊張的世界,愈挫愈勇地提出一個神學計畫,叫做「實用及可行的神學」(Relevant and Viable Theology)。可能這個計畫原本的神學意圖甚好,為著要使教會成員能夠彼此容忍及相互接納。但是正如早先預料的,這股愛心終究還是胎死腹中而徒勞無功。「實用及可行的神學」?是誤讀時代徵兆的後果!

頭重腳輕的大公會議

從初代教會耶路撒冷時期,羽翼漸豐的猶太教社群開始,一直到現今的基督教會,在大公會議幾近2000年的長遠歷史中,教會合一運動並不是1948年在阿姆斯特丹石破天驚的發明。大公會議開始於基督教的誕生初時,就如同我們讀使徒行傳:「使徒和長老聚會商議這事;辯論已經多了,彼得就起來,說:『諸位弟兄,你們知道神早已在你們中間揀選了我,叫外邦人從我口中得聽福音之道,而且相信。知道人心的神也為他們作了見證,賜聖靈給他們,正如給我們一樣;又藉著信潔淨了他們的心,並不分他們我們。現在為什麼試探神,要把我們祖宗和我們所不能負的軛放在門徒的頸項上呢?我們得救乃是因主耶穌的恩,和他們一樣,這是我們所信的。』」(15章6~11節)

這段經文所商議辯論的議題是什麼?即根據摩西律法,那些沒有受割禮的人是否可以得救?(使徒行傳15章1節)。

聽起來耳熟能詳?這個爭論雖然以不同的面貌出現在教會歷史裡,卻持續爭論到今天的亞洲基督教會。在第1世紀後半,眾所皆知的首度耶路撒冷大公會議,早已顯示出其不可輕忽的行事風格:頭重腳輕!參加的人皆是使徒與長老,使徒保羅也側身其中。這個會議同時也種下初代教會分裂成不同派系的種子。這不是一個「普世」會議;不是「全世界」的會議,它是僅限使徒與長老參加的會議。

不幸的是,耶路撒冷會議反倒博得所謂的「普世」會議的美名。西元325年產生尼西亞信經的大公會議,被稱為是「普世」會議——世界全體受造的會議。但它不是今天我們所習慣的基督徒「基層草根大會」。它是一個主教與長老的會議,在信經的最後拍板時刻,羅馬皇帝君士坦丁則扮演關鍵性的角色。然而,在耶路撒冷的教會早期,「普世」大公會議的模式已被確立,1948年在阿姆斯特丹所成立的普世教協則承繼此一傳統。更進一步,在今天所謂的「普世主義者」的心中,普世教協已根深蒂固枝繁葉茂:在「教會合一」運動的進程中指導對話,主導設計神學院裡「教會合一」的課程。

普世教會組織的頭重腳輕,從早期耶路撒冷的時代開始,歷經2000年而沒有更改。當然,組織的頂層是普世教協,下來則設立區域性的協會,例如亞洲基督教協會,以執行普世教協的事工,處理區域性的關切事項以及議題。再往下,則成立全國性的教會協會等等,盡是頭重腳輕的機構。

全國性教會協會的故事,就如我們大多數人所知道的,是一則令人傷痛的往事。幾乎沒有例外,沒有一個全國性的教會協會是健全的;有些只殘留頭銜名稱,有些甚至瀕臨消失。問題的根源並不難理解。一方面全國教協的興衰滄桑與普世教協一樣;另一方面,則是她尚未變成一個與地方教會截然不同的組織,反而懸吊在兩者當中,何去何從猶豫不決。我相信這是一個我們所共同面臨的亞洲實況,公平地講,所有的教會協會正面臨成為古董的危機!特別,普世教協以及區域性的教會協會更是如此。說得不客氣點,在2000年後的今天,普世教協的時代已經結束了!(下期待續)

 

 

譯者按 此篇文章係宋泉盛牧師受邀撰文省思「教會合一運動」(ecumenism),預備收錄於為今年10月底即將於韓國釜山舉辦之普世教協(WCC)會員大會而出版的「在亞洲從事教會合一的神學教育手冊」(Handbook for Teaching Ecumenism in Asia,暫定)的文集。由於宋牧師曾擔任普世教協信仰與教制委員會副主任多年,並對神學與文化有專精的研究,對教會合一運動從第三世界的角度深具洞察,普世教協因而邀請宋牧師能撰寫「從亞洲文化角度探討合一的神學」,以作為亞洲角度的合一運動參考。

不料,事與願違。實話實說的先知氣質與赤誠求真的學者情懷,令宋牧師無意願撰寫應景文章。他遂從獨特的台灣與亞洲視野,深切剖白教會合一運動的限制與困境,毫不虛驕地在文章中宣告「教會合一運動」已告壽終正寢!此一超出原先規劃之編輯內容與方向的當頭棒喝文稿,或許令普世教協紀念文集的編輯感到為難,幾經考量決定與宋牧師商量幫他的文稿移到別的刊物出刊或退稿由他自己另投他處。

這個退稿事件無異強化了宋牧師對教會合一運動的歷史審判——即這組織充滿「頭重腳輕」的威權與狹隘。時值普世教協釜山大會正緊鑼密鼓籌備前夕,特將宋牧師不討喜的深邃反省與直率建言,迻譯而出以饗公報讀者,期有助於台灣教會對「教會合一運動」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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