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穌的詮釋學

王昌裕(台南中會退任牧師、長榮大學神學系碩士生)

耶穌對摩西訓誨的解釋,明顯與當時的猶太宗教領袖有所不同,不但遭致批評,甚至引發殺機。但是,耶穌總能智慧以對,變成教導門徒的題材。比如從「犯安息日,掐了麥穗」轉向「人子是安息日的主」(馬可福音2章23~28節),「靠著鬼王趕鬼」的抹黑被點破成了「凡褻瀆聖靈的卻不得赦免」(3章22~29節)……等。而今日,耶穌成了我們詮釋的對象。就算是後現代一再宣稱,作者已死,唯有讀者中心,但是詮釋的適切性,在聽者心中仍有一把尺。更進一步,我們要問,詮釋的目的只在乎一個合理的答案?或是更多對生命的關注?試想,當今日的基督徒高喊「耶穌會怎麼做?」之前,是不是要先問:「耶穌會怎麼看(理解和詮釋)?」差別在於,我們要學的不只是一套耶穌的命令,而是一套能說服自己和聽者誠心相信與竭力奉行的耶穌的詮釋學。

「新舊難合」的比喻(馬太福音9章14~17節;馬可福音2章18~22節;路加福音5章33~39節)堪稱耶穌的詮釋學的典範,這不知哪來的標題卻誤導了我們,因為不論是從馬太的觀點──袋和酒「兩樣就都保存了」,或是路加的觀點──「沒有人喝了陳酒又想喝新的,他總說陳的好」,怎麼說都應該是一個「新舊兼得」的比喻,因為所有的東西都被保全了。而這正是耶穌的詮釋學的精髓,即是在古老的訓誨和當下的生活準則之間找到共同依循的真理,先後呼應,似舊猶新。正如祂自己的話:「……律法的一點一畫也不能廢去、都要成全」(馬太福音5章18節),並且是成全在一個更高的標準和目的下:「……你們的義、若不勝於文士和法利賽人的義、斷不能進天國」(5章20節)。下文中,稱這個比喻作「釀酒範式」,做為耶穌詮釋學的基本方法論,它為詮釋的適切性提供了3個重要的向度──成全、反省和改變,我們將一一檢視。

詮釋的向度

「成全」作為詮釋的適切性的首要向度是因為,詮釋不是純粹的個人創作活動,而是對既有的理解的再理解。也就說,詮釋的任務是要讓過去的詮釋,在此時此地獲得新生。當新、舊詮釋彼此證成,就產生了我們所謂詮釋的「適切性」,簡單的說就是新、舊兩者間相互「成全」了。分開看,新、舊的詮釋不能從各自的時空處境被剝離,因為它們對各自的處境有各自的道理和適切性;又合著看,新詮釋的目的不只在理解新處境,乃是要將舊詮釋中一種共同的理解,繼承或引渡到新處境中。

舉例來說,今人開車猶如古人騎馬,時代不同,各有方法,但是說明了同一件事──移動方式或是社會地位。由釀酒範式來比擬,新袋裝新酒,指的就是當下的詮釋適切於當下的處境;又每一次新袋裝新酒,繼承的是釀酒或保存酒的技術,這個技術指的就是新、舊詮釋中所繼承的共同的理解。

其次,詮釋的適切性必須產生在「反省」的向度中。由於處境的變動,詮釋必須對新處境做出適應,而通過「反省」的過程,舊的理解要蛻變成新的理解。然而,反省的困難卻在於詮釋者自身意識型態囿限。無論是文化薰陶,產生的偏愛和成見,或是在權力宰制下,思想的僵化和怯懦,意識型態才是詮釋者真正的敵人。因此,為了超越意識型態,詮釋的反省向度,必須深入到理解的底層,找到主宰人心思意念的既有觀念和想法,重新審視和處置,使思想的能力重新獲得自由。更重要的是,反省必須持續不斷,像似一種思想防腐的作用,時時保持詮釋心靈的開放和自由。在釀酒範式中,提及「舊袋裝新酒」的錯誤,就是一種反省,而延用舊袋的意思就如同意識型態的控制;又釀酒本身就是另類的保存食物,因為發酵產生酒精而達到防腐的目的,所以酒酵才是酒保持不壞的關鍵。想像成詮釋的反省,不正是為了保持意義的新鮮度。

「改變」的向度指的是,詮釋的結果是不是足以使自己和他人在觀念和行為發生真實的認同和改變。也就是說,當人的生命的改變與新的理解達成一致的時候,詮釋的適切性才真正完成。反過來說,我們自己都不願行的詮釋,怎能期盼他人跟隨呢?所以,詮釋最終的關懷,就是人的生命如何忠誠於人的理解。那麼,釀酒範式是如何呈現這個生命與意義一致的向度呢?即是新皮袋的彈性能夠承受新酒的膨脹,在動態的改變中,維持酒與袋都完好的一致關係,而舊皮袋和陳酒,則是為了保持一致而持續改變的最後結果,酒如此被保存,我們才能「新舊兼得」。借用到詮釋,如此為了承載意義,而持續改變以求一致,正是詮釋所尋求的最終適切性。

詮釋的理解

由釀酒範式來理解耶穌如何詮釋,應該更有助於我們瞭解耶穌設此比喻的導因──約翰的門徒前來質問,為何耶穌的門徒不禁食(馬太福音9章14節)。耶穌先用等候新郎的比喻(15節)來說明禁食的時機。這新郎意有所指,是眾先知口中,前來迎娶新婦以色列的耶和華上帝,也是將要來的彌賽亞,而暗指的是耶穌自己的身分。不然,新郎來臨前和離開後,朋友們並沒有禁食的理由。無論如何,新郎是主角,而他的在與不在,決定了歡樂吃喝和禁食在當下的適切性,兩者都被「成全」了。接著是「反省」,經文提到了兩群當時經常禁食的群體,約翰的門徒和法利賽人。前者拒絕當時猶太聖殿的墮落,在曠野承繼先知的傳統和彌賽亞將臨的盼望,他們的禁食,也許真如先知所要求的「克苦己心」(以斯拉記8章21節),卻不知他們所等候的是誰。後者則大不相同,耶穌曾經描述:「禁食的時候,不可像那假冒為善的人,臉上帶著愁容。因為他們把臉弄得難看,故意叫人看出他們是禁食。」(馬太福音6章16節)信仰的形式化和偽善,成了法利賽人最大的問題。

因此,提問者必須反省,禁食到底為了什麼。討論至此,我們發現耶穌沒有提供答案,只有3個比喻。祂創造了一個詮釋的空間,人必須自己找答案,也就是說,人自己如何理解,就必須自己「改變」來完成這個詮釋。就約翰的門徒而言,他們必須重新思考上帝國是否已然來到的問題,且在消極地禁食和積極地慶賀之間,他們必須做出選擇。另一方面,對耶穌本身而言,預見「新郎將離開」的事,即是面對自己的死期,耶穌未來的選擇與行動,也必須要忠於祂自己的詮釋。

詮釋的實踐

最終,耶穌的詮釋也必須在今日「重生」。實際應用詮釋的3個向度,讓我們重新詮釋耶穌的教導:耶穌總是能直指人心,指明「上帝國的盼望」才是所有信仰爭論要回歸的核心,那時論禁食與吃喝,此時論基督徒的敬拜和生活,若不是為了上帝國的實現,就毫無意義。

因此,今日基督信仰,仍是這個上帝國盼望的延續,所有信仰活動以它為核心,爭論就平息,一切就都能「成全」。而要「反省」的是我們的信仰活動是否與上帝國的盼望有所連結?特別在今日,上帝國的「迫近感」是否已不再?所盼望的是否只剩下死後的天堂?又當我們真的明白且真的相信,上帝國仍在迫近,信實、良善、愛和公義仍舊繼續要在地上實現,那麼,當時的門徒必須悔改,今日我們不也應該悔改,用「改變」的生命來印證我們的明白與相信。

令人玩味的是,也許今日的基督徒應該停止的是在教會內消極的「吃喝」,反要如耶穌所說,在新郎離開的時候,門徒應該走出教會,積極地「禁食」,用敬虔來尋求聖靈的引導和幫助,完成耶穌所交託的大使命。如此,我們尋求詮釋的適切性,希望古老的經文在今日說話,不但說話,同時又發出改變和提升生命的力量。對耶穌來說,詮釋的適切性,就是真實而已;對事物真實地認識,在不同處境也能相互成全;對上帝真實地仰望,任何信仰表達的形式才能不斷地被反省而顯出意義;又對生命真實地負責,因而改變自身的行為以求與所理解的一致,這就是耶穌的詮釋學。

廣告/手到心至抄寫本-箴言

我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