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劉立意長老│台語片幕後人生

若是對台灣電影史有點認識，都知道一位知名的台語電影導演，名叫何基明。他從日本寫真學校畢業後回來台灣，跟歌仔戲班合拍第一部電影《薛平貴與王寶釧》後成名。之後甚至成立了華興電影製片廠，陸續拍出許多具歷史意義的台灣電影。然而，何基明背後有一位長期合作的編劇兼攝影師卻鮮有人知，那就是我的爺爺劉立意長老。

我爺爺是一個不愛說自己故事的人，若不是因為台灣教會史這門課，我也沒有機會聽見他的故事。尤其他2007年中風後，更加不喜歡說話，在家中總是沉默寡言。他過去的故事，大多是由奶奶和我爸爸轉述。因為課堂作業，我才親口訪談到這麼多寶貴的台灣歷史。雖然訪談當時爺爺已經記憶不太清楚，只能模糊講個大概，但我深深覺得我爺爺其實是一位幕後的巨人，以下是他的故事，卡麥拉！

◎劉永祺

第1幕　逆境茁長的童年

劉立意出生在日治時期1931年，從小日子不算順遂。他生父姓李，幼時叫深池，從事買賣山產，主要是種薑。劉立意是家中第6個兒子，因為兄弟姊妹多，所以從小被送到同為柳原教會會友的劉家做養子。養父劉樹因大兒子劉金樹與家裡不合離家出走，家中沒有兒子，便將劉立意當作親生兒子撫養，改姓劉，名立意。

從小劉立意就展現聰穎天分，國小成績非常良好，品性也不錯。老師欣賞他，要他當班長，他卻不喜歡出風頭，婉拒邀請，最後老師竟派他當管班長的人。他的創作天分也在國小時就大放光彩。有一次學校老師收到他寫的作文，不相信是他寫的，便將他原本的文章收起來，要他再寫一次來證明。他寫了一樣水準的文章，老師才相信。之後，因為文筆優異，有機會代表學校搭直升機從高空觀賞居住的城市，撰寫心得。

第2幕　走過戰場

之後，二次大戰開始波及台灣。當時年約13、14歲的劉立意志願到日本去當兵，一去就是兩年多。他在高座海軍工廠工作，也就是1944年的台灣少年工。當兵過程他驚險度過了兩次生命危機，一次是胃痛，軍醫似乎沒辦法處理他的狀況，幸好養家姊夫何松明在日本當軍醫，給他喝點小酒，並為他禱告，隔天就奇蹟似痊癒了。

另一次是他說謊出去玩，回到軍營竟然發現整個營區已遭空襲而全毀，他僥倖逃過一劫。他相信這兩次經歷都是出於上帝的保守。爆炸造成許多人受傷，卻缺乏人照顧，長官知道他是基督徒，便要求他照顧一位受傷的人。此人直到2013年都還活著，住在彰化田中。

第3幕　電影幕後

1946年，劉立意回到了台灣。當兵拿到的微薄薪資，卻在火車站受人欺騙而全部失去了。回國後曾聽說會有賠償，然而卻一直沒有消息。因此兩手空空的劉立意重新尋找下一階段人生的目標，這時候姊夫正好開始要做電影，劉立意便開始當他的攝影師和編劇，這姊夫就是知名的台語片導演──何基明。

劉立意與何基明兩人拍的電影非常多，然而一如往常，他並不喜愛出風頭，除非特別必要，他不會站在螢光幕前。他的工作是默默在幕後，當編劇或是攝影師，早期何基明的電影幾乎都參與拍攝。當時台灣電影拍「新藝綜合體」是何基明從日本引進，劉立意土法煉鋼自行摸索；當時都一鏡到底，片子洗出來才知道有沒有NG，連香港的攝影師都覺得他拍的電影很省底片。

劉立意低調的個性也表現在拍照，他幾乎都是攝影師，留下的合影很少，大概只留下《無膽英雄》時的大合照。

劉立意參與劇本寫作的電影有以下幾部，但資料不是很完整：

1956年《運河殉情記》：參與部分劇本寫作。

1957年《青山碧血》：參與劇本寫作，也當過配角，演一個反叛青年，與日本警察為敵。

1957年《王懷義買老爸》：參與劇本創作。

1958年《金山奇案》：參與部分劇本寫作。

1958年《無膽英雄》：全部劇本都由他寫作，並在片中擔綱一個配角，演一名強盜。

其他劉立意擔任攝影的電影也有幾部，但資料也不完整，只知1957年《陳春生與馬義順》及1957年《邱罔舍》。

第4幕　信仰家庭

這段時間他除了參與電影拍攝，信仰上也很認真。17歲參加聖歌隊、當執事，幾個月後受劉振芳牧師（劉錦昌牧師的爺爺）提拔，開始教主日學，20歲做過校長。他說故事的恩賜在主日學教學中被發現，前東元董事長黃茂雄長老曾對他說：「你繼承到我父親的說故事才華。」1976年，劉立意在柳原教會與蕭松瑞同時被按立為長老。

劉立意在1954年、24歲時結婚，媒人就是劉振芳牧師，太太賴玉鉗是霧峰長老教會信徒。兩年後生長子劉慧湧，隔兩年生次子慧鴻（編按：即作者父親）。

這段時間，劉立意拍完最後幾部電影便去補當台灣兵。他在陸軍當普通的常備兵1年8個月，退伍後沒有再從事電影業。後來受台中民族路教會會友邀請去「基督教遠東廣播中心」，他的特殊個性和才能在這時候得到完全的發揮。

廣播中心是幕後的工作，主要向中國播送福音節目。劉立意做了許多聖經故事節目、兒童故事，及由他人生命故事改編的台語廣播劇。直到廣播中心搬到台北，因為不方便才離開廣播中心。

第5幕　人生終曲

之後劉立意幫太太經營服飾生意，也嘗試與人合夥開咖啡廳，因太忙碌半年後拆夥。因一些紛爭，為爭口氣而再度開咖啡廳。這次與同學合作，但某位同學是一家公司老闆，將咖啡廳當作做公關的地方，常常讓人來賒帳，又濫用合夥名義殺價，導致咖啡廳看似生意興隆其實虧損嚴重。兩年後，妻子的服飾生意結束，他因幫教會弟兄作保而違法，躲去台南一年，後被警方逮捕入獄。

入獄期間，劉立意也沒有閒著，寫下《耶穌聖蹟故事》，後來由劉慧鴻贊助，1994年12月由總會出版。出獄後他開始賣水果，去中崙教會做禮拜，參加松年團契，曾擔任七星中會松年部書記4年。期間參與主日學說故事，說故事生動活潑，贏得小朋友的喜愛。

1995年，劉立意罹患糖尿病，結束辛苦賣水果的工作，此後顯得特別沉默。2004年，他和妻子到了高雄，開始在河堤教會聚會，去高醫和一間養老院做福音志工。2007年他中風，本來命危，但藉著禱告逐漸痊癒後又繼續做志工。2012年3月，他因無法排尿而發現罹患攝護腺癌第三期，2016年癌細胞擴散至全身，因癌細胞擴散至骨髓部分，醫生認為會非常疼痛，需要用嗎啡止痛。但奇妙地，他沒有感受到任何不適。最後他於2016年7月14日平安地安息主懷，成為真正幕後的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