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園之惡

◎木小筆

院子草坪無端遭到轟炸似地高低不平,到處土堆攏起,植物一片狼藉,有些樹還遭了殃,失去了健康的根部。我生氣了,是誰寄居在我家,卻只知無聲的肆虐?不能原諒,我要向牠們下驅逐令!小小的土撥鼠被逮個正著。

其實台灣沒有土撥鼠,正確名稱應該是「台灣鼴鼠」,牠們生活在黑暗的地穴中,眼睛在日光之中幾乎要瞎,力大無窮,能撥土鑿洞,四通八達。家人在院子裡澆水時,發現土壤下有動靜,用水管沖了一陣,鼴鼠鑽到水泥地,無處可鑽,竄出了地表。

男孩戴上手套,用以前養寵物鼠時常玩的老把戲,抓住了並不馴服的鼴鼠──全身黑毛,嘴和手是粉紅色。男孩、女孩齊聲說:「讓我們養牠。」他們把鼴鼠裝進以前寵物鼠的飼養籠,關上門,幾分鐘之後,鼴鼠像電影裡的神力超人般,掰開鐵網脫逃,立時又鑽了洞,消失在地下,遁入了四通八達的洞穴。

再次水攻,又抓到了牠。這次換了沒有脫逃之虞的塑膠飼養箱,裝進一些土,再送進三隻牠的食物——蚯蚓,開始了觀察。小小飼養箱土量似乎不夠,小鼴鼠像鴕鳥一樣,把頭埋進土裡,露出大半個屁股!

平常神出鬼沒的野貓很愛追捕金錢鼠,金錢鼠老讓野貓嚇得吱吱亂叫,族群減少,我不由得對野貓心生感激。但是,此時,當野貓以邪惡的眼神,高高在上的權威態度,隔著飼養箱垂涎著鼴鼠,鼴鼠嚇得抓耙著牠那無力脫逃的粉紅色爪子,我和這小動物勢不兩立的感覺,立刻就鬆動了。

應該勢不兩立的,另有其他。後院大概有三十株百合,清麗地站在微溼的土壤中,每天向上伸展。我期待花開。去年她們怒放著雪白的喇叭,像一支軍樂隊,那花彷彿在陽光下吹奏著凱歌。這次,花苗長大時,我正殷殷期待著幾株枝頭上的花苞,不料卻在一夜之間神祕地消失殆盡,來不及展開的花瓣殘破不堪,無一倖免,是誰這樣狠心?心痛地細細搜巡,發現有一群小蝸牛安靜而卑微地在暗處爬行,原來是牠們偷偷啃食嫩葉和花瓣!一隻隻撿除蝸牛,清理表土上的枯葉之後,再次等候百合冒出頭。

蝸牛還算不惡,撿除即可,更惡的還有。

我在二樓書房,信手抽出一本書架上的書,還是新書,卻有污漬,細看之下,不得了,書上的污漬竟是蟻窩碎片!

我抽出更多書,看見在書架角落上蔓延的、白蟻積極建設的繁榮景象。蟻窩受到驚擾,白色小蟲蠕動而出,急忙地萬頭鑽動,我只能逃開去尋找空氣,讓我的心臟也平靜一會兒。我忽然明白,地板出現突起、有一小塊不踏實,原來不是工程失誤,不是冷熱的應力,是白蟻。本來以為地板需要修理,沒想到需要對抗的,其實是一日繁衍萬隻、生命力頑強、活生生的族群!

我找出白蟻保證書打電話,對方說,保證的範圍是三樓,如今是二樓,他還不無幸災樂禍地說,當初他就建議全樓要一起做的!價格雖高,我卻無力還口,只催他快一點來,白蟻在四處蠕動啊!

我坐在白蟻窩不遠處監視著牠們,等著防蟲公司來到。地面上如此,地面下還有多少?我好想哭,平靜無波的生活表面,竟有這許多角落在默默地腐蝕朽壞,不經我同意,甚至也不通知我,簡直一發不可收拾!

更惡的還有嗎?還有嗎?如果上帝總是在我尚未察驗之前已然看清這些,我凜然而驚,是否這樣一個需要時時看守管理的家屋和庭院,同時也在我的肺腑心腸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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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