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海

文圖◎小麥

晨 禱

我向你茫然的眼拋錨

在你眼底捕撈深海的光芒

我如羞愧的岩石

在長久的孤獨裡冷起側臉

為了島嶼而來,我舉起黑色火把

那是我從鐵屋裡偷來的

為了岩石裡的花朵,我穿過大霧和波濤

黑夜裡,我與帆船幾乎一同覆滅

又被鯨魚捲起的大浪沖向荒島

我氣息尚存,在寂靜裡念起你的名字

寂靜的蟲聲像星光忽明忽暗

彗星遞來海難中的鄉音

和字跡模糊的收信人

 

多像久違的老友,我卻叫不出你

求你寬許一個流浪人的祈禱:

他曾穿過海難,傷口還在淌血

他祈禱時間流轉,或者空間打結

讓血液偷偷遷徙,在餘光裡印下齒痕

你的潮水是否已湧到岸邊

可否在秋天將臨之前

他這珊瑚的心,浸入你的水中

常有這樣的時候,當我們靠近大海,才會驚覺想像中的海岸線其實並不存在。哪裡是海岸線呢?是沙灘伸入大海的方向,還是波浪消音的那一刻?抑或獨木舟安穩停靠、漁夫收網的背影?但是,從起身離開居所開始,我們便懷著既有的不安想像和忐忑心情,走向大海朝聖。

朝聖,或任何帶有宗教情愫的體驗,總會交織著「愛」與「畏」的弔詭。我的故鄉靠海,但我卻不是親海的人。故鄉人對大海懷有莫名的恐懼和不確定感,或許是深藏文化中的集體意識。他們喜歡孩子們找一份與政府、學校或醫院有關的工作,他們喜歡中產以上的生活方式,精緻、夢幻,當然最重要的是安穩、確定。

雖然這個世界上,每個人生來都被賦予了生辰、家庭、階級、國籍,乃至對大海的恐懼。但我小時候的夢想莫過於成為海員,在茫茫大海上漂流,每到一個港口,下船進城,結識那座城裡的陌生人。在夕陽落入大海之前,我會回到船上,繼續下一段旅程……。

向海出發

因此,在台灣的城市裡,我最喜歡高雄。而在高雄,我最喜歡哈瑪星和旗津這兩個靠海的地方。來到高雄,我總會住在哈瑪星港邊的民宿,窗外的船渠兩邊停滿了遊輪和漁船,鹹腥的海風和輪渡的汽笛聲撲面而來。

傍晚,我和朋友們沿著海岸,繞過打狗領事館,步行到西子灣看夕陽。廣場裡有人彈起吉他唱民謠,和朋友們坐在海堤上,看遠方慢慢消逝的餘暉、慢慢變亮的星星。海風吹拂,即使談起不堪的往事,也不覺得難過。好像和無邊的大海及星空相比,生活的小事皆可遺忘,像一滴水融進海洋。

到了第二天早上,趁著氣溫還未升高,我們在鼓山輪渡站坐船到旗津。在那裡,我們租車環島,也爬上燈塔和砲台。英國和清國都過去了,現在只有口音各異的東南亞遊客,對著鏡頭自拍。

旗津的一側面向高雄港,另一側面向台灣海峽,中間的民居參差錯落,非常可愛。旗津海水浴場比鄰海岸公園,適合衝浪和玩帆船。附近有不少衝浪教學和設備出租的店家,只要有心學,馬上就能享受衝浪的樂趣。

此外,還可到美食街嘗試甘蔗冰、鱸魚湯、墨魚香腸等。飽餐後,我會再帶著啤酒,回到沙灘看夕陽。就這樣安靜地坐著,聽波浪湧上來,捲起黑沙。

城邦停泊

還記得某個晴朗的週末,和朋友結伴包船出海,去背負太多傳說的海島。我們顫巍巍地站在嶙峋礁石上呼喊,面朝廣闊的太平洋。我不知道我的心到底要抵達何處才能結束奔波,然而這不是楚門的世界,對岸的天空不會窮盡,永遠也不會。

每到南方的海邊,我總會想起智利詩人聶魯達(Neruda)。他的詩歌如同大海、熱帶雨林、豐收的糧食,從童年就開始餵養我。

 

木製大船駛過那個名字,

火藍的波濤圍繞著它們:

它的字母就是河的水流

湧過我焦渴的心臟。

 

哦,隱藏在糾纏的葡萄藤中的名字,

一如通向祕密隧道的大門

朝向世界的芬芳!

 

侵占我用你的熱唇;審問我

用你的夜眼,如果你願意就讓我

駕船一樣駛過你的名字;

讓我在那兒休息。

──《愛情的十四行詩選》

永遠出發,卻永無抵達。在我的背後,是汽笛聲、街市聲、忙碌的港口、棲居著百萬人的都市。我們終究要回到城邦,委身在自己的那個小小職分上,盡己所能,安穩度過這輩子。

我的海員夢,已經和童年一起退潮了,但餘波還在。我想,突破現狀、嘗試新鮮,大概是所有人的夢吧,只要他仍對未知保有好奇。只是每個人的處境有所不同,所以並不都能夢想成真。葡萄牙作家薩拉馬戈(Jose Saramago)《修道院紀事》(Memorial do Convento)中說:「沒有升上星空,因為它屬於大地。」如果大地是我們的宿命,如果我們終究不能穿過雨林,來到南方的海岸,那就請保護好對大海的想像吧。即使你遠離海岸線,你都應該知道,我們的世界被大海包圍,而我們的夢包圍著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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