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企畫】聆聽聖誕節的聲音

 

耶穌基督是上帝給我們最珍貴的禮物,在等待聖誕節來臨的日子,邀請你也藉著送出《耕心》布聖誕樹這樣一份禮物,表達祝福與愛。這一期布聖誕樹上掛著天使報佳音,讓我們學習聆聽他人。

待降第三主日

喜樂,不嫌多?只要喜樂,不要憂傷,能真正體會平安的真義嗎?迎接待降第三主日,讓我們以安靜的心聆聽受苦者的聲音,憐憫苦難,珍惜幸福,宣布耶穌才是救主。

◎劉玉雯(繪本工作者)

平安夜的聲音

著名的〈平安夜〉,德文原文是以「寂靜」(Stille)開始。當時蹂躪歐洲大陸的拿破崙戰爭才剛結束,戰火遍及之地,敗壞傾頹,飢寒交迫,民不聊生。在那個生與死的界線並不清明劃分的時代,神父莫爾(Joseph Mohr)寫下了這首雋永的頌歌。

聖誕節,是需要寂靜的。你有多久沒有聽過寂靜?此刻的世界總是被上緊發條的聲音塞滿──車子的引擎、冷氣馬達的運轉、飛機的吼嘯、喇叭的不耐、霓虹燈閃爍的滋滋聲、人們的交談、臉書或Line的無數訊息、隨時打開電視,就會有源源不絕傾巢而出的聲音。世界由聲音所組成,每時每刻如波浪拍打著人,人與人卻並未更靠近,往往被推得更遠。

《生存家族》(Survival Family)讓人發現世界的喧嘩隔離,看見寂靜的威力。你在某一日,發現通訊產品全都失效。任何需用到電力的物件,都無能而癱瘓。世界像原本在高速脫水,突然被按掉電源的洗衣槽,漸漸靜止下來。

說是漸漸,因為沒人相信是真的。以進步為名的世界,怎麼可能將人類從文明世界遺棄?時日漸長,你在被切斷任何以電為名的生存出路後,創傷般接受了這個末日。你沒有任何需要維繫的、脆弱又危險的高中同儕友誼;沒有可以為了抗議荒誕而可遁逃的音樂國度;沒有需要戴上的假髮以撐起中年上班族的威嚴。
世界的聲音,曾把你們往外擠,彼此看不上一眼,搭不上話。肅殺的寂靜,把你們向內推,推到所謂「家人」的關係裡。世界沉寂,只剩相互賴以生存的家人的說話聲──哭泣、爭執、抱怨、怒吼、商量,在那裡把新世界蓋起來。電影連配樂都省去,那安靜讓人坐立難安。

在寂靜裡,你們終於得以聽見彼此生命轉動聲,並將自身齒輪置放在讓關係茁壯的位置上。此刻寂靜帶來溫柔,讓人彼此觀照,好好打理自己,騰出空白。在空白的平原上,你們得以走近彼此。

寂靜是一把梳子,把內心糾成結、滾成團的一切,一一梳展開來。唯有在寂靜之中,我們才能不被輕率地激動;當過於喧囂的聲音被篩去後,那些被掩蓋的細瑣聲音,方能浮現,一如在寂靜之中才能聽見的,初生嬰孩的哭嚎。

母親的聲音

天使的驟然現身,勢必大大驚嚇了馬利亞──畢竟,神的使者往往是與男性說話的。如馬利亞的親戚伊利莎白,她將喜獲麟兒的這件大事,也是神的使者告訴撒迦利亞,而非母親本人。就算是撒拉,一族之母,也只能隔著帳簾,間接聽到使者與男人的對話。在馬利亞之前,恐怕只有夏甲,在絕望的水泉旁遇見了神的使者,並獲得艱困的應許。

馬利亞在拿撒勒與天使相遇。拿撒勒是個非常貧窮、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作家藉由一名女性的口,說出了上帝的計畫:祂顧念卑微的人,將叫有權柄的失位,卑賤的升高。飢餓的能飽足,富足的將空手。

不是教育程度良好的經學家,不是事奉耶和華的祭司,而是卑微的馬利亞──無論在性別或是經濟位階上都是絕對弱勢,承接了這樣一個重要的福音與生育責任。宛如一件容器。

我們始終歡慶而聚焦在馬槽中的嬰兒,那道世界的光,太容易踩過馬利亞的聲音而不自覺。馬利亞口中的卑微、卑賤、飢餓者,也許正是她的寫照,唯有如此,她才會如此熱烈而勇敢地擁抱這個驚人的降生。但多數時刻,她僅被視為一只容器,一只道要成為肉身必須借用女性肉體作為轉化的容器。她的聲音退為模糊的背景,是布幕升起前閃爍的燈光。一如《使女的故事》中,負責生育重責的使女群。

當世道混亂,也許是過多的核能外洩與爆炸,各種除蟲劑瀰漫懸浮在天地之間,或是化學廢料成批成批倒入溪流河川,人類終於將自己的失衡發揮到極致,以致於那力道反彈回來吞噬人類。一具具浸泡於混亂世道的身體,開始失能,生育成為神話。國安危機,警報響起。

世界繼續傾斜歪曲,談論「愛」已成為一件奢侈且可鄙之事。人類於是認罪悔改,試圖回到創世記那個還有應許的年代。而所謂「人類」,其實僅指男人們。他們以槍桿子起家,將新天新地重新建立於「神的話」之上,回歸傳統:女人要以端正、克制和合乎體統的衣服打扮自己;要事事順服地安靜學習,不許教導,也不許管轄男人,只要安靜。亞當首先被造,然後才是夏娃,並且是女人受騙而陷在過犯裡;女人唯有透過生產,方能得救。

女人於是失去工作權,失去經濟自主權,失去話語權。不准讀書,禁止思考;她們成為男人的財產,一如舊約裡所示。女人的價值,取決於子宮機器的運轉程度。因此,還能夠生育的女性(使女)成了長了兩條腿的子宮,聖潔的容器,能行走的聖餐杯,交替著為每一戶達官顯貴(唯有權貴)進行傳宗接代。使女沒有自己的名字,用著代稱來代表主人是誰。隨時可被替換、被棄置。而監控使女們最嚴刻的,是女性;治國的男人們發現從古至今,這是最有效率且最省成本的手段。

過去是一片厚重的黑暗,我們只能迷濛地聽見迴聲。《使女的故事》是虛構,亦是扒開了糖衣包裝的寫實。若馬利亞只是一個聖潔的容器──若女人只是一只聖潔的容器,我們將連迴聲都失去,聽不見曾經與天使面對面的聲音。

孩子的聲音

一個包著布的嬰孩,臥在馬槽裡。遠處天使與天兵正齊聲讚美,宏亮悠揚。那樂聲安撫了驚懼的牧羊人,使他們得以踩著穩健的步伐,就著燦爛如日的月光,找到那個充當產房的馬槽。初降臨的嬰兒還沒啟動飢餓的欲望,安靜地睡著,產道的激烈耗盡了他的氣力。任何一種從黑暗破至光明都是劇烈並痛苦的。

新生命的到來,多數時刻都是令人喜悅的,因為他們的生命滾輪尚未啟動,每一種未來都是可能;他們將逐漸擁有飽滿的力氣,風一揚便能夠起飛;他們的新鮮代表了我們對永恆的盼望。每一個生命的誕生,彷彿都讓我們接近永恆一點點。那一夜的月光,沐浴著他們。包覆著這個又新又美又嫩的嬰孩,世上每一個嬰兒。(路加福音2章1~20節)

沒有人能預料,也沒有人希望,那曾經被月光覆蓋著的絕美生命,會變成壞掉的、被拋離世界板模的、墜落至非人境遇的、搞砸的,藍色憂鬱的生命。那是毒梟阿璜在《月光下的藍色男孩》的口白。在月光下,每一個黑人男孩,看起來都是藍色的。

訝異嗎?不,若你懂得睜開眼看,其實孩子的指尖很快又很容易地染上藍色。夏隆瘦瘦小小的,看上去幾乎無害且規矩。但班上幾個粗壯的孩子就是要追著他打,奔馳過草地,跳過欄杆,夏隆哆嗦著把空房的門反鎖,躲過一劫。阿璜救了他,陪伴他,讓他曾經在一些瞬間成為世界的中心,而不是煉獄的中心。他也許並不稱這樣的生存狀態是煉獄,其實就是人命各殊,把自己手上的牌打好就是。

生命有太多困惑、徬徨、無助、脆弱、羞辱、難堪──尤其對一個孩子而言──甚至沒有空間容納憤怒。夏隆永遠無法明白患有毒癮的母親,口口聲聲說愛他是什麼意思?而解救他,對他無比溫柔與耐心的阿璜,則是靠販毒維生的毒梟。為什麼同學挑中的是他而不是別人?凱文為何決定向他揮拳?他自己又是誰?先是因為膚色而被決定了社會位置,再來是因為身形與母親的工作而受盡欺凌。誰來聽到他內心的吶喊呢?

也許,從初到世界的那一刻開始,生命旋即落入一場又一場的危險競賽,你的社會位階定調了一生的位置;階級流動只是世界餵養你的迷藥,要你奮不顧身地成為它的螺絲。孩子並不天真無邪,他們總是在鋼索上走著。一個風吹草動,就會墜入不一定有護網的深淵。「到了一個時間點,你必須決定自己要當什麼樣的人,別讓任何人替你做決定。」不,這話只對了一半。永遠是世界拋給孩子的處境,決定了孩子只能成為什麼樣的人。那個「必須決定」,是殘酷生存競賽下的不得不,孩子是被送上火線的。

為了生存,夏隆於是戴上銀牙,大聲聽著嬉哈,成為一名毒梟,一如照顧他的阿璜。他把各樣的「弱」藏在睡夢中,每日以冰塊浸臉以召喚出能夠於世界活下去的面容。他仍然不多語,也許因為世界沒想過要聽他說話。孩子都知道,多說無益,因為鮮少人會正經聽著他們說話。在月光下,每個孩子後來都會變成藍色。

難民的聲音

星象學家來到耶路撒冷,詢問希律王有關未來猶太人之王的出生地,驚動了統治者希律王。那天夜裡,約瑟隨即夢見主的使者催促他帶著一家大小逃至埃及,因為希律要殺掉那名未來的王。襁褓中的嬰兒,疲憊的母親,驚懼的父親,一路顛沛流離至埃及。這彷彿是電影的場景──一家三口逃難的身影,用遠鏡頭拉開著,更多的是天蒼地茫的寂寥。他們一路逃,背後則是源源不絕的,無數母親的仰天長嘯與悲鳴,手裡棒著一具具冷掉的,嬰孩的屍體。(馬太福音2章1~16節)

難民的議題──對於這座四面環海的小島,有點旁觀他人痛苦的疏離感。難民耗盡生命氣力、耗竭了血淚、背負著諸多條死去親人的靈魂、如走過地獄般抵達異地,從此處逃離至他方,無家可歸,總是靈魂出竅。這是我們習慣接受的難民影像。

然而,有一種難民,未曾經歷血流成河的屠殺或戰爭,而是在政府與資本家簇擁的新自由主義大麾下,一寸寸地於人間失格,最終被拋,被迫成為底層。這些難民不如媒體傳送的影像,或骨瘦如柴,或空殼無魂。難民不在他方,就在這座小島上。在《靜寂工人》裡,他們是在當權者與世界殘酷的「進步」思維中,被切割出來、可被拋棄的、須從文明城市的地景給驅逐出境的,碼頭工人。

在1960年代,世界找上了基隆碼頭。國際化與世界接軌──我們現今時刻叨唸的──對彼時的基隆碼頭而言,並不在遙遠的彼端,而是碼頭繁華盛世的每日日常。多少少年與壯年男子,把自己投入了這座永晝的碼頭。彼時的世界極其慷慨,大到能夠安頓每一個離鄉背井、揮別妻子高堂、隻身打拚的雄性靈魂。

彼時無人知曉世界的善變與冷酷,每日口袋總是滿溢著鈔票。那時花錢如流水,因為日日總有人捧著現金送你;以為從此能夠平步青雲,認為世界會一直伏踞在碼頭,像基隆那永恆潮濕著的天氣。30載歲月,無法走遠的工作性質,讓碼頭工人們構織以碼頭為中心的生命網絡。每一個街道與巷弄,都是工人定錨情感之所在,密密麻麻地。

因此,一旦在1990年代,資本主義帝國嗅著了更低廉的成本所在,遊戲規則丕變,世界連回眸一笑都不給,崩落的,不是經濟而已,不是失業數字而已,而是一個個因為碼頭而聚攏起來的人生。被碼頭的生活不留情地甩開,掛斷。離家的歲月又太長太久,此時返家,遂成為尷尬又難堪的在場丈夫、父親,什麼都插不上手、幫不上忙;傳統上的「一家之主」,只落得失能與失格的絕望。他們被一層層地甩落,最終只能把自己與命運甩開,成為男性自殺人數的一個加號。沒有成為加號的,連想依附在欄邊垂釣,也會因不符合現代化的乾淨與整齊之標準,被驅逐出以觀光客為主體的基隆海洋廣場。

碼頭工人不是他者,他們就是我們。當世界視人如物件般地使用、揚棄,我們都可能成為被拋下的難民。

真平安降臨

沒有黑夜的漫長,何以明白光的寶貴?沒有戰爭的痛苦,何以明白和平的必要?沒有對苦難的凝視,何以明白喜樂的意義?當我們陷入各樣流於罐頭、張燈結綵的聖誕歡慶,或許也該留空白讓世界與自己過於喧嘩的聲音沉澱下來;在靜寂之中,去聽見因大結構的不公義與歧視而壓迫於個體千瘡百孔生命的苦難之聲,誠如上述這些作品的見證(能夠成為見證,本身就是希望)。可能是女性,是兒少,青年,是勞工,是移工,是原住民,是身心障礙者。唯有我們能夠主動去探勘與見證就在我們身邊、還存在的黑暗之處──誠如上帝主動將道化為肉身,讓光住在我們中間──聖誕節的平安與盼望,才真正踏實了。如此才是讓被擄的得釋放,失明的得看見,受壓迫的得自由,宣告神悅納人的禧年(路加福音4章18~19節)。

目光延伸

《生存家族》(Survival Family)
導演:矢口史靖
演員:小日向文世、深津繪里、
泉澤祐希 等

《月光下的藍色男孩》(Moonlight)
導演:貝瑞傑金斯
演員:賈洛傑洛姆、
艾許頓桑德斯、
崔凡特羅德 等

《使女的故事》影集(The Handmaid’s Tale)
導演:瑞德.穆拉諾
演員:莉伊莉莎白摩斯、
莎白摩斯艾莉絲布萊朵、
薩米拉威立 等

《使女的故事》(The Handmaid’s Tale)
作 者:瑪格麗特.愛特伍
譯 者: 陳小慰
出版社:天培

《靜寂工人:碼頭的日與夜》
作 者: 魏明毅
出版社:游擊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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