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麥

時近四月,復活節將至。說起復活節,你會想到什麼呢?今年的復活節,你又打算怎麼過呢?不獨獨是你,或你所在的教會,在那一天,全球將有數億名基督徒,不分宗派、地域或傳統,都以禮拜或特定的儀式,來記念這個基督復活的日子。

是的,基督復活了,復活節來了,但是這一天,跟你有什麼關係呢?或許,你會說,你是基督徒,所以要過復活節;或許,你也會說,你從小就跟著爸爸媽媽、阿公阿嬤,在教會過節;或許,你還會說,因為商場裡開始送彩蛋了,所以,你記得這一天是復活節。可是,請留意,並不是節日定義了信仰,而是信仰定義了節日。流失了信仰的感動,節日只是歷史的灰塵,終將被風漸漸拂去。

我想起,加拿大神學家宣信(Albert Benjamin Simpson)的名詩:「基督雖能千回降生於伯利恆,若未活你心裡,救恩仍是無成。」換句話說,是不是也可以改為:「基督雖能千回復活於耶路撒冷,若未活你心裡,救恩仍是無成」?基督的復活是如此關鍵,以至於使徒保羅宣稱:「基督若沒有復活,你們的信便是徒然,你們仍在罪裡。」(哥林多前書15章17節)

◆因為荒謬,所以信仰

然而,信也是難的。甚至,信基督的復活,是世上最難的事之一。這件事對我們人的要求,已經成為甜蜜的苦差、艱難的邀約。它邀請我們確認這件事,並一再確認這件事與我們個人之間的關係。

使徒保羅對此的回應相當明快,他的方法論並不難,他說:「猶太人是求神蹟,希利尼人是尋求智慧,我們卻是傳揚釘十字架的基督,對猶太人為絆腳石,對外邦人為愚拙;但對那蒙召的,無論是猶太人或希利尼人,基督總是神的能力,神的智慧。因神的愚拙總比人智慧,神的軟弱總比人強壯。」(哥林多前書1章22~25節)以人的智慧和經驗,何以能「理解」復活呢?但是,如果不去理解,人們又何以承擔這個節日?歷史上,曾有很多人在思考這個問題。

主後二世紀的初代教父特土良(Quinto Septimius Florente Tertulian)面對這事,在護教著作《論基督的肉身》(On the Flesh of Christ))中說出了一句名言:「因為荒謬,所以信仰(Credo quia absurdum)。」他提出此看法是為了反駁「基督幻影說」(Docetism)。持「幻影說」的人認為,以上帝之尊貴,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以如此屈辱的十字架來施行拯救之法,被釘十架的必是基督的幻影,而非實體。而特土良卻認為,正是上帝救恩方法之超絕,遠遠超過人類理性的想像,以致於顯得如此荒謬,才能反向證明這份信仰的真實。因此,降生為人、被釘十架,又死裡復活、墓穴空空,如此之荒謬,才顯得如此之真實、如此不可思議,最終挽回人類自以為是的信。

基督的受難日和復活節,其實對應著兩種信仰的方法論。受難,意味著你與基督同死;復活,意味著你與基督同活。受難,意味著你的心不再捲入塵世,而是專注基督,並願意為祂放下其他;而復活,則意味著你以基督為樂,以至於你忘記其他,除了基督以外,別的事情無足輕重。是的,受難裡的死亡,使我們更加清晰地認識到世界的荒謬。而復活裡的盼望和愛,則使我們沉醉在這世上最好的禮物,以致於我們如此輕鬆地覺得,此外沒有更好的了,沒有什麼值得我們哀嘆的了。就讓哀嘆去埋葬哀嘆,而我們起身喜樂吧!

◆沉默和空虛如此沉重

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你能立即進入復活,就像基督本人也一樣,祂是先經過死蔭的幽谷,才能進入活水泉源。你也必須經歷死亡、絕境、無可適從、毫無盼望,以致於你一度以為上帝離開了你,甚至上帝並不存在。

德雷莎修女也曾經歷過「神枯」。她在寫給范彼得神父的信中坦白說:「沉默和空虛是如此沉重,以致於我有眼而看不見,有耳卻聽不見。我的舌頭在祈禱時顫動,卻無法說話……」那位獲得諾貝爾和平獎的偉人,那位在孟買貧民窟裡拯救窮人、病人、流浪漢的修女,竟然經歷了如此深沉、絕望的信仰體驗。那一次次體驗,全然沒有喜樂和安慰,更沒有復活與得勝,只有疲累、昏睡和失落。我們不知道她經歷了什麼,但我們一定知道這種經歷,因為這真實地發生在每一位基督徒的生命裡。

或許,坐在你身邊的那位姊妹,還未從昨晚的夢魘中緩過神來;或許,與你談笑的長者弟兄,仍被深深的失落感捆綁、束縛;或許,你自己此刻就在懷疑,為什麼要過這個復活節,節日的意義何在呢?節日與我、與你的關係何在呢?基督的復活,與我此刻的失落感是什麼關係?而上帝的福音,為何此刻並不能光照我呢?你捲入疑問的漩渦,在裡面翻滾,失去了方向感,聽不到一丁點聲音。所有既定的標準答應已經噤聲,唯餘無邊的沉默與黑暗。

在諸多密契者(Mysticism)書寫裡,這種黑暗經歷被稱作「心靈的黑夜」。16世紀西班牙神學家聖十字若望(San Juan de la Cruz)曾在《心靈的黑夜》(Dark Night of the Soul)、《攀登加爾默羅山》(Ascent to Mt. Carmel)中,描繪了聖徒靈魂在與上主融合過程中所經歷的痛苦與焦灼。

這是一段靈魂深處乾涸、枯萎、毫無回聲的黑夜。黑夜,像一個銅牆鐵壁打造、密不透風的房子,室內空無一物,就連空氣都綁住了你──只有你一個人蜷縮在角落裡,無法動彈、獨自哀嘆。這種場景不但見於你的生命歷程,也一樣見於約伯、大衛等任何一位聖經偉人。他們有多偉大,就有多軟弱,或者說,正是他們的極度軟弱,映現出他們的偉大──不是他們的偉大,而是上帝的偉大,他們的軟弱映射出上帝的偉大。

◆最深的黑暗

復活是最偉大的事實,正如釘十字架是最軟弱、最羞恥的事實。當這兩個極端的極端彼此相遇時,基督的福音出現了,人的盼望出現了。在爐灰裡,約伯用瓦片刮毒瘡;十字架上,基督口嚐酸醋解渴。這個世界,以最平凡的荒謬,羞辱著一個個神聖譜系裡的人。

在世人看來,這是報應,是命運,是不自量力,也是理應羞辱的自討苦吃;在上帝看來,這卻是黎明前的黑夜,是復活前的受難,是天國將臨前的所多瑪,是生命河流淌前的硫磺火湖。但是,對於一個個信仰中的人而言,他們處於黑夜與白晝之間,處於受難與復活之間,處於所多瑪與天國之間,處於硫磺火湖和生命河之間。他們無所適從,哪怕只要回轉向左或向右,就能安穩度過今生,或者平安進入永恆。但人是暫存的,人是時間的,人是物的聚緣、空間的交匯、語言的延長,信仰中人更是在暫存中等候永在,在時間裡等候時間的中止,在物、空間和語言裡預嚐超絕之愛。矛盾出現了,張力加深了。

「我真苦啊!誰能救我脫離這必死的身體呢?」使徒保羅唱出哀嘆的絕句,極為生動地說出了基督徒的生命狀態——如此焦灼、如此不安,看似輝煌,實則真實、赤裸裸痛苦得無以復加。但是,請注意,保羅接下去說:「感謝神,靠著我們的主耶穌基督就能!」保羅轉眼向基督,而不再注目於自身,這樣的方法論一次又一次移去了他的哀聲。

◆盼望即將來臨的白晝

這就是基督的意義,是復活節的意義。這個節日,邀請身處黑夜的你,盼望即將來臨的白晝;邀請被死亡纏繞的你,盼望復活已經實現。是的,在神的眼中,一切已經實現,而你,身在有限時空之人,正在經歷實現的過程。

心靈的黑夜,只是一個過程,為的是白天;同樣,受難和死亡也是一個過程,為的是復活。如果沒有白晝,黑夜將失去意義;如果沒有復活,受難和死亡就僅僅是人類徒勞的嘆息。如果,基督不曾與你發生生命裡的聯結,你所做的一切,都與祂無關,而如果基督與你深深融合,那麼你的嘆息就成了祂的嘆息,祂的復活也成了你的復活。

最後,我們將看到經歷神枯的德雷莎修女,在那封信裡依然持守著信仰,依然信靠上帝已經賜下的應許。她對好友說:「我希望你能為我代禱──讓神得以實現祂的意志。」

這就是基督徒應有的態度,就是一種「不管、不顧」(in spite of)的態度。縱使黑夜、死亡、失落席捲著我們,好像即將蠶食我們的小小生命,但你應該知道,這些都是暫時,在上帝眼中,祂已經完成了一切,包括基督的復活。而我們只是在經歷這段時間,只需信託、只需仰望、只需盼望、只需等待。

最後的最後,在復活節即將到來之際,請再次回想這段經文,默想基督復活與你的生命聯結:

天使對婦女說:不要害怕!我知道妳們是尋找那釘十字架的耶穌。

祂不在這裡,照祂所說的,已經復活了。(馬太福音28章5~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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