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庥牧師(Rev. Hugh Ritchie)
1840年9月14日出生於蘇格蘭的米爾波特(Millport)。
蘇格蘭格拉斯哥大學畢業後,至倫敦長老教會神學院修習3年,畢業前就封牧。1867年12月13日來到台灣,直至1879年9月29日於台南病逝為止,享年39歲,安葬於打狗山腳英商公墓。
文◎李庥 編譯◎潘稀祺
》》》》 航向東海岸
1875年3月15日那天,有一位自願陪同我宣教的長老(註2)、一位僕人和我一起搭乘戎克船離開打狗到東部海岸的寶桑(註3)。路途中,我們曾經靠岸兩次。經歷了15天乏味的航程之後,我們才到達目的地。歐洲人若乘船做這類的旅遊,他們會選擇舒適、設備齊全的汽艇。
》》》》 寶桑危岸
寶桑,只是一個20至30戶漢人的村莊,已被官方當局所承認,即將在此設立衙門。從西海岸遷徙而來的移民最先找到的居住地點就是這裡,希望未來能成為漢人影響力所及的中心地點。這裡沒有港口,每一艘戎克船或是汽船到達,既使冒險卸貨,也不一定能順利完成;若是順利卸貨,也必須在強風來襲之前被迫離開。
我們抵達24小時後,我自豪地站在戎克船的甲板上,聽著海浪的咆哮聲,看著北太平洋上一波波無止息的波浪。
這個地點當貿易站是不太適合,然而這個缺失並不需要花費大錢就能補救,就是在沿海各個據點當中找到一個河口。在寶桑的北邊有幾個內陸港口,水深4到5英噚(註4),海底全是黏土。像這樣的港口,如果能仔細調查,將有助於清政府在這裡有良好的殖民能力,並且能開放一個或是更多良好的港口,就能讓船隻避開高危險的海岸。
我走過60英里的海岸,各地充滿了有趣的風貌。有些距離大海很遠的山丘處,主要產物是小麥、粟米(小米)、芝麻籽、蕃薯和菸草,而在東北方的森林裡,則發現數量豐富的樟樹。在福爾摩沙別處,我沒有看過類似這裡的景象,有這麼多的牛群。當地的原住民在森林裡獵捕鹿、野豬、雲豹和熊。
在其他靠海的山丘上,山頂樹林茂密,瀑布從山側傾洩而下。有些山丘上有8~10呎高的翠綠青草覆蓋的幽美景觀,而多樣化且美麗的羽毛部落更為這景觀增添了額外的魅力。
幾年前,一位部落的頭目從這裡到打狗醫館求醫,被萬巴德醫生(註5)治癒,讓部落其他病人很快認知西方醫療的功效。一年多以前,另一位頭目的女兒接受連多馬醫生截肢手術的治療。這些成功的醫療手術,造成良好的效果,也打開我東部之行的大門,引發我探訪這些部落的動機。
》》》》 卑南家屋
部落頭目住在寶桑東邊3哩處的卑南村莊裡,此地方曾有一段輝煌時期,可追溯到荷蘭據台時代。早期荷蘭人的領袖曾到卑南,賜贈一把劍、一支矛和一本書,當作權威的象徵,如今他們仍然看重這些古老的遺物。劍和矛仍然存在,但我最感興趣的是書籍。很遺憾地,有人告訴我那本書和頭目的房子在20年前一起被燒毀了,令我相當失望。
頭目的妻子是一位標緻的原住民女人,帶著重重的大耳環,脖子上掛了一串大珠子,腳上穿著彩色的綁腿布,還抽著新奇的菸斗。至少在家庭裡,卑賤的男女奴僕們似乎都曉得她的威嚴。他們其中一人曾經因某種理由冒犯她,就被她賞了一記耳光。她的兒子戴著由藍腹鷴(註6)羽毛製成的頭飾。
一把有四支椅腳的凳子,放在地板的中間,靠近火爐,這是尊榮的座位。住處其餘的空間放了一張大竹床,離地板一呎高,是男人、婦女、兒童們和狗白天蹲坐、晚上睡覺的地方。在同一屋簷下,還有一個婦女專用較有隱私的地方。
門設在茅屋靠近山牆的那邊,窗戶則在前面,因此季節炎熱時,氣候潮濕,屋內空氣也沒有對流,屋子內猶如蜜蜂蜂房一樣擁擠悶熱,各種疾病也就這樣滋生。
去年年中流行天花,奪走這些原住民數以千計的生命,大約有一半的兒童和青年身上仍然有那個可怕的流行病遺留下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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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本少年會所「達古範」。 |
為了舒緩這過度擁擠的現象,頭目為年輕人建造少年會所(註7)。是由竹子和草所搭建,高約40呎、類似蜂窩的結構,可從梯子爬上去。裡頭用鹿皮當床墊,沿著屋簷排列著許多鹿角與野豬的頭骨。
屋內一個角落處成列排放著屋主的槍和矛;在這怪異茅屋的中央有一個四方形的火爐,以四根粗重的橫樑架起來。爐裡面有火在燃燒,沒有其他出煙口,只有門和窗戶能排出煙霧,有幾個人蹲坐在橫樑上取暖。其中一個房間裡,有一群人受雇正在辛勤地縫製鹿皮外套。村落裡,大多數人都穿著這種服裝,這讓我們聯想到原始時期(上帝創造之初)男人的情景:「耶和華神為亞當和他妻子用皮子做衣服,給他們穿。」(創世記3章21節)
》》》》 巫師信仰
在這裡逗留期間,我經常仔細地詢問關於他們宗教情懷的事。從他們的一些宗教習俗中,很容易地可以推斷他們認為宇宙中存在一位至高的神,以及一個肉眼看不見的無形世界。
出去打獵以前,原住民會將一顆檳榔剝開,放入一顆紅色珠子(琉璃珠,其他顏色不行),然後將這東西放在手掌上,對著上天搖動祝禱,希望天神能幫助和保佑狩獵平安順利,之後將檳榔放在地上,然後上路去打獵。
當村落裡有人生病,巫師會用香蕉葉在病人身上揮動,親吻並吸吮病痛的部位,最後無論病人是活著或是死去,這位巫師唯一的酬勞就是這顆紅色珠子。
這裡的人都喜歡飲用小米釀製而成的白酒。他們樂意見到的是,偶然有一個人在喝酒前將手指伸入杯裡沾酒,然後灑幾滴在地上,其他人也跟著做,之後就將酒喝了,沒有舉行任何其他儀式。當他們殺死一個敵人,就會灑一些酒在地上,用以祭祀被殺者的靈魂。由於檳榔是部落與部落間和解的象徵物,提供檳榔和深紅色的珠子意味著一個深遠的期待,就是希望與造物主維持和平。
》》》》 婚姻自由
與中國不同,他們允許他們的孩子完全掌握婚姻的安排。如果有姑娘心裡中意一位青年,為了表明她的愛,她會經常去男方家或男方的田裡協助做事。如果她成功贏得了男方的感情,她就帶他回到自己的家裡。結婚當天,這丈夫送禮物給新娘的父母,布匹、一把槍、一個陶甕和殺一隻豬,並且圍坐喝酒。如果丈夫希望帶領妻子到其他地方,但是新娘的父母親仍健在的話,妻子不會跟他一起離開。
在1873年10月4日《星期六的回顧》(The Saturday Review, 4th October 1873)中曾報導:「在婚姻的事務上,無論是在福爾摩沙,或是在緬甸的一些地區,都有以妻子為主的『母系社會』,丈夫在某些特定的時間內,身分地位沒有被承認,只能在夜晚偷偷到女方父親的家裡探視妻子,黎明時候悄悄地從窗戶離開。」就我所知道,福爾摩沙的原住民部落沒有這種習俗流行。我的嚮導是漢人,他們跨越漢人與原民種族文化的界限,娶了原住民婦女時,就被迫放棄自己漢人婚姻的習俗,而去遵守原住民婚姻的習俗。我透過翻譯者與原住民對談,證實了他的說法屬實。
在家庭生育方面,他們通常喜歡生女兒,因為對整個家庭來說,女兒不僅是家人的禮物,更能得到丈夫所送的禮品。妻子死後,丈夫娶妻子姊妹的風俗一直留存著。
在我經過的那些村落,雖然天花導致部落失去一半的族人,但我卻沒有看見任何一個墓地。當丈夫或妻子去世,他或她要被埋在結婚時使用的床下面。如果丈夫先過世,妻子到死都不會考慮離開這棟房子。她可以選擇再婚,但唯一的條件是第二任丈夫必須住在她的房子裡。家裡其他成員死亡則被埋葬在該房子的中央或是門口。埋葬的深度,和我們歐洲的墳墓大致相同。
有一些年紀較大的男子,帶著如同軟木塞大小的竹製耳環。在某些情況下,他們也會用貝殼在耳環上做裝飾。這是以前流行的戴法,但他們似乎越來越不喜歡,並對此感到羞恥。大多數的中年男性、青少年都穿耳洞,但這種竹塞子耳環已經不見了。
》》》》 施藥傳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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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狗醫館病房內部的景象。 |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我們被數以百計貧窮又非常需要藥品的病人包圍。多年來,我經常有機會在打狗醫館學習包紮的方法,並更加熟悉辨識這島上較常見的公共流行疾病。因此,這次旅途我的藥品準備較齊全,有洗濯眼睛和潰瘍的洗劑,也攜帶一、兩種多用途的藥物。但遇到病情較嚴重、難以處治的病人,則建議他們前往我們的醫館就醫,像我這樣的過客旅人是無法幫助他們的。
在所有經歷的事件中,我教導他們保持清潔的重要性。我們走過一村又一村,事實上要面對一大群人,帶去的藥品極為不足。
他們聽過「一個高於萬名之上的名字」的福音。目前為止,他們的言語顯露相當的真誠。他們每天可以聽聞一些重要的信息:「上帝是所有人偉大的父親;上帝是愛;我們在上帝面前都是罪人,耶穌是救贖主,救我們脫離罪惡;耶穌來到你們中間,成為僕人。」
有一天,當我正忙著為一位孩子包紮腳指頭的時候,有個站在我左邊的人向一個新來的人傳講我與耶穌的關係。從原住民的口中聽到永生賜福上帝的大名,真是令人歡喜。
》》》》 平埔聚落
經過原住民(卑南族及阿美族)的區域,第三天我們來到第一個平埔蕃(註8)的村莊(註9)。這些說閩南語的原住民早先住在西部平原和丘陵,但前半世紀他們因生活窮苦,一批又一批地遷移到東海岸。許多他們住在西岸及島嶼中心地帶的親屬,在幾年前欣然接受了福音,但他們彼此間似乎很少聯絡。我們看到他們當中大多數人從未聽過基督福音。有一個78歲的平埔老人,是村莊的頭目之一,竭誠地歡迎我們。當我們使用各種方法傳遞信息時,他願意與我們一起跪下禱告,也沒有感覺害羞。
》》》》 循原路回打狗
我已經安排了一天的內陸旅行,要去拜訪一個大的移民村(註10)的人民。但是天氣不好,不適合山區的旅程。經過5天在沿海村落的旅行之後,我開始轉向南方。
在回程途中,因為氣候惡劣,這戎克船被迫駛向靠近南方海角的避風港,我們在岸邊停留了幾天之後才回到打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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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狗港景象,右方最後一棟為李庥牧師住屋。 |
尋找宣教的足跡
◎潘稀祺
屈指一算,來到後山台東馬偕醫院服事已經7年了。初來乍到,面對好山好水的後花園,豈能辜負上帝美好的創造,而不好好地欣賞遊歷呢?於是每到假日便舉家出遊,無論是蔚藍海岸,還是美麗的縱谷,手中的相機總是喀擦、喀擦地停不下來,深怕錯過了任何一個美景。
原本只是單純遊山玩水、純觀光的旅程,卻在著名景點石雨傘看到「東部宣教百年紀念碑」之後,再次激起我繼續研究「外籍宣教師在台事工」的心志,從此展開一連串「宣教師在東部」研究行程。
這座「東部宣教百年紀念碑」告訴旅人們,這裡是長老教會在東部宣教的起點──李庥牧師在1875年第一次走訪從西部遷移到東部的平埔族群(西拉雅族、馬卡道族、大滿族),關心這些族群的信仰生活。
當時李庥牧師在3月這個時節冒著危險坐船來到台東訪查,繼他之後,也有多位外籍宣教師陸續而至。為了追尋宣教師們的腳蹤,並真實地體驗與了解他們的辛勞,從海岸山脈到花東縱谷,我來回尋訪了數十次。
探究的過程有驚險(狹窄難行的山路)、有挫折(氣候不佳、找錯方向)、有驚喜(遇到信仰前輩的後代、找到教堂舊址),今將這些心路歷程與成果化為文字與眾人分享,期許更多人了解宣教師的佳美腳蹤,亦能讓他們的宣教精神繼續延續下去。以下為李庥牧師於1875年東遊時所寫筆記的節錄及翻譯(註1)。
譯 注
註1:李庥著,1875年5月,〈東福爾摩沙旅行札記〉(Notes of a Journey in East Formosa),《教務雜誌》(The Chinese Recorder and Missionary Journal ),Vol. 6,206~211頁。
註2:屬屏東中會阿里港教會。
註3:今台東,阿美族語「paposogan」意指「突丘的地方」,因為台東平原有許多小丘分布。
註4:大約7~9公尺深。
註5:萬巴德醫生(Dr. Patrick Manson,1884~1922年),蘇格蘭人,由馬雅各醫生引薦到台灣當海關醫生,投入痲瘋、瘧疾、象皮病的研究,被稱為世界熱帶醫學之父。
註6:Lophura swinhoii,大型雉類,雄鳥的羽色鮮豔美麗。
註7:意指卑南族人為訓練青少年所蓋的房舍,少年會所稱為「達古範」(Takuvan),建築物較高。青年會所則稱為「巴拉冠」(palakuwan),是平房。
註8:成廣澳沿海八社:水母丁社(今長濱鄉三間村)、大竹湖社(今長濱鄉竹湖村竹湖)、石門坑社(今長濱鄉竹湖村竹湖)、大掃別社(今長濱鄉竹湖村永福)、小掃別社(今長濱鄉竹湖村竹湖)、彭仔存社(今長濱鄉寧埔村城山)、烏石鼻社(今長濱鄉寧埔村北烏石鼻)、石雨傘社(今成功鎮忠孝里石雨傘),都是由西部遷徙至東部的西拉雅族群。
註9: 古稱「彭仔存庄」,今改成長濱鄉寧埔村城山社區。
註10:指大庄,今富里鄉東里村及石牌村之平埔移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