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
教會裡有一些不能說的祕密,離婚、性騷擾、紛爭……還有精神疾病和自殺。
我跟J認識十年,他和太太Y都住在我母國的社區。我們在臉書等社群平台保持互動,他和Y來台灣旅遊的時候,我們也碰過面。兩年前我回母國述職,收到他的簡訊,說他最近的精神狀況不是很好。
生病了
Y之前曾住院開刀,J很擔心太太會有生命危險,術後的生活會受影響,這些擔憂讓他陷入嚴重的焦慮。Y開刀後,很快就復原,也回到工作崗位,J卻得了憂鬱症和焦慮症。有時候,人們以為引發憂鬱或焦慮的事是主因,其實有更深層的理由,可能是原生家庭、自我形象、信仰等問題。J去教會找牧師,牧師轉介給精神科醫師和諮商師,但J怕別人知道他去精神科看病,會被貼標籤。
J沒辦法工作,自己在家裡又很焦慮。Y向我提議,叫我有空可以找一些事情讓他做。於是過了幾天,我約他去植物園散步,在那裡繞了三個小時。他一直說:「我很害怕,萬一我好不起來,怎麼辦?」我跟他分享我自己走過低潮的經驗,分享耶穌的話:「你們哪一個能用思慮使壽數多加一刻呢?」(馬太福音6章27)我鼓勵他禱告,把擔憂交託給神。
為了讓J有事做,我嘗試不同的管道,但找到適合的活動比想像中困難。去機構當義工?J害怕面對陌生人。開公司的會友可以給我們一些打雜的工作?我問了幾個人,也跟他們保證我會陪著J,但都被婉拒。過程中,我還要小心保護J的隱私,因為他不想教會的人知道他生病了。
不只在社會上,即使在教會的大家庭裡,我們也想呈現光鮮亮麗的一面,不想別人看到我們痛苦掙扎的樣子。或許這是因為我們的神學偏向成功神學,只允許我們「得勝」,不允許我們承認身心受創,心生病了。
要保密
最後,教會主日學同工說我們可以幫忙準備教材,她安排我們在教會二樓一個開放的空間做事。她本來在一樓辦公,後來也到二樓陪我們。J去洗手間的時候,她跟我說:「妳要小心,不要跟他獨處,一男一女在一個空間不好。」我懷疑保羅所教導的「聖徒的體統」(以弗所書5章3節)真的是這樣嗎?但我不得不承認自己也被教會文化影響。跟J在植物園的時候,我就想到:「如果遇到熟人,我要怎麼解釋?」這位同工要我小心的第二個理由是:「誰曉得J有沒有暴力傾向?」這是否反映了我們內心對精神病患的恐懼和歧視呢?
很遺憾地,那是我和J最後一次見面。一個禮拜後,我接到牧師的電話,說J過世了。因為不知道J是蓄意或不小心從高樓墜落,所以Y希望教會保密,不要公布他的死訊。
牧師說J是生病了,自殺不是出於他的意志,所以教會可以幫他辦喪事。我對此感到疑問,難道J如果留下遺書說:「太痛苦了,我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教會就不能幫他舉辦告別式嗎?還好,台灣基督長老教會在這方面比較開明。「追思禮拜是為了安慰活著的人,所以不會因為逝者是什麼原因離開而拒絕。」我讀《新眼光讀經》2020年6月25日的信息,看到這樣安慰人心的字句。
後來,牧師在同工會檢討教會對J的幫助。他說,或許我們當時可以更主動去J的家陪他。教會雖然有很多人,但我們都太忙了,沒有時間,也沒有足夠的裝備陪伴精神病患,更何況是有自殺傾向的人。
坦承軟弱
每個基督徒對精神疾病的看法不一樣。有些人把問題屬靈化,認為只要禱告不用看醫生;有些人覺得這純粹是生理問題,看醫生就好。然而,上帝創造我們身心靈是一體的,身體的狀況、外在的環境都會影響我們的心理和心靈。
魯益師說過,痛苦是「神的擴音器」,要喚醒沉睡的罪人。精神疾病不是罪,而我們這些罪人,活在這墮落的世界裡,一定會經歷苦難,而有時候這些痛苦會導致生理的變化。如果心理的問題已經嚴重影響日常生活,還是要去看醫生,但精神科的藥也有副作用,要謹慎使用。藥物很重要,但不能取代信仰,如果焦慮、痛苦的感覺不見了,我們或許不會正視更深層的問題。甚至如果我們相信只有藥物可以解決問題,吃了藥以後病情卻沒有好轉,會更沒有盼望,沒有改變生活的動力。不過,一直被焦躁的情緒困住,沒有清晰的思路,也很難在諮商中得到建設性的見解。所以,不管藥物、心理諮商或教牧輔導,都有它的功效,「萬事都互相效力,叫愛神的人得益處。」(羅馬書8章28節)
我願教會可以重視精神疾病相關議題,裝備會友陪伴身心有需要的人。在這個冷漠的世界裡,教會應該是一個安全、溫暖的家,接納因為疾病而被邊緣化的人。而在這個家裡,我們可以坦承自己的軟弱,勇於求助,使精神疾病不再是不能說的祕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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