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企畫】信仰枝葉代代湠:四代傳承,台灣的祕密花園

8月第四週為祖父母節,藉此喚起家庭文化傳承。
本期特別企畫透過兩個家族後輩的視角,
讓我們看到先輩如何把信仰與文化流傳下來,
不只成為家族的寶貴資產,也影響台灣至深。


回到外婆的後頭厝

文圖◎傅恩弘

碩果僅存的祕密花園

位於雲林縣大埤鄉的三秀園,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大埤鄉首任鄉長、也是詩人張禎祥(1896~1972年)的故居。富農家族出身的張禎祥,出生於日本治台的早期,正好經歷了台灣社會現代化的第一次巨變。三秀園的歷史也與家族、台灣的命運一同歷盡興衰。

占地四公頃的張家園邸裡,有著張家的住宅、穀倉、工具間,也有小孩與長工起居的草厝、圈養牲口的屋舍、幾處古井和果樹田園,這些都呈現了上個世代農村的樣貌。三秀園作為古典詩人的庭園,裡面當然少不了林泉假山、曲水虹橋的人文造景,園中的豁然橋、狎鷺亭、南浦池、則名山……,除了引經據典予以命名之外,若回顧老園主張禎祥一生,它們更恰如其分表達了他與世無爭的志趣。

對張氏家族以外的人來說,三秀園當然仍是很珍貴的文化資產。因為它不但是全台僅見完整保留的百年私人園邸,也因為張禎祥在詩壇交遊廣闊,而在這裡留下了許多文人雅士的足跡。更難能可貴的是,張家祖墳也在張禎祥主導之下陸續遷葬到園中,使得三秀園無論在文史、建築、風水、生態種種面向都成為值得關注的、得以管窺歷史的一扇窗。

▲張禎祥、陳蕊夫婦與二女兒張碧瑩、林新村夫婦一家人合影於三秀園豁然橋上。

重返榮景之路

對張家的後人而言,三秀園是自己的家園,非但意義不同,家園存續的責任也更加沉重。一百多年來,張家祖先積攢了上百甲良田,除了招佃耕種,也經營米廠、糖廍等民生事業,成為支撐三秀園的後盾。但從二戰期間物價飆漲開始,三秀園的經營開始顯得吃力,之後再加上國民政府強推的土地改革措施,都使得原先的地主階級成為新經濟形態下的犧牲者。

1972年,張禎祥過世時,三秀園早已不若以往風光。當時繼承了三秀園產權的長子張達聰先生,則是在白色恐怖的社會氛圍以及父母的堅持下,前往日本求學、行醫。在新潟成家立業的張達聰,多年來僅能寄錢回台、最低限度地維護著三秀園。幾十年中,家園則由張達聰的外甥張石友、妹妹張碧和的家族勉力看顧。此時三秀園失去了它的光芒,只有抱著「敝帚自珍」心情的自家人始終支撐著它。

▲一張預言般的照片,圖中舉起手指向前者為三秀園園主張禎祥,似乎被點名的小女孩,正是現今接手經營的林主瑤。

筆者本身是張家的外曾孫,我的外婆張碧瑩女士是老園主張禎祥的二女兒。目前,我有幸參與三秀園的整修並著手文史工作,實在要感謝長輩的支持與決定。

猶記得外婆還在世的時候,就常常替她的弟弟張達聰擔心,並且掛念著三秀園的未來何去何從。可惜,她在2006年離世前,仍未及盼到花園的光明未來。一直到2015年,我那年事已高的大舅公張達聰,終於下定決心交棒;而我的二姨丈蘇元良長老、二姨林主瑤夫婦在事業上也正好有不錯的成績,似乎是家族中能扛起三秀園重擔的最好人選。在大舅公請託之下,阿姨、姨丈經過了百般考慮、甚至全盤改變了人生規劃,才毅然接下這個挑戰。

二姨他們買下了三秀園的產權,從而開始了一連串整修外婆後頭厝的艱難過程。我身為青壯世代,也在這個機緣下回來幫忙規劃、監工和田野調查。重返三秀園榮景的路途上,憑著親友對家族的愛、對歷史價值的責任一同努力,才有著今天重獲新生的三秀園。

▲三秀園張家園邸曾照顧許多親族子女。前《台灣教會公報》總編輯林培松牧師(右四)是林新村(右六)的姪子,曾多次至三秀園遊玩。

意料之外的傳承

我的外婆張碧瑩從小成長於三秀園中,在張禎祥夫婦的十個子女中,她排行第二。張碧瑩婚後居住過北港、台南、美國、新竹等地,但三秀園永遠是她的後頭厝。以前我們對於外婆的老家懂的不多,只知道每逢過年過節,老人家們總是比我們更慎重,總是換上最得體的裝束才肯回到雲林老家。隨著年紀增長、知道了長輩的人生故事,才漸漸懂得那份慎重所代表的意義。

張碧瑩成長於日治大正年間,在那重男輕女的年代,她卻受到父母細心的栽培,先後就讀於長榮高等女學校(今私立長榮女子高級中學)、台南州立嘉義高等女學校(今國立嘉義女子高級中學)。大概因為張碧瑩的父親張禎祥的思想較為開明,也因為家中男孩尚且年幼,因此她的教育備受父母看重。張碧瑩於畢業後,回到家鄉的舊庄公學校(現為大埤鄉舊庄國小)擔任教職,也在家中扛起協助外務、照料弟妹的角色。

如此有才能的女性,在當時的農村並不容易找到婚配對象。直到戰後,在張禎祥一位詩友龔顯昇的介紹下,才替張碧瑩找到一位合適的好對象──從東京返台、年輕有為的教師,而這位任教於北港中學的英語教師,也就是我的外公林新村先生。他們兩位認識後,很快地步入禮堂,結為連理。婚後,張碧瑩為了專心輔佐丈夫,自己便辭去了教職,跟著夫婿移居北港中學的教職員宿舍。

▲作者傅恩弘為三秀園園主第四代子孫,參與三秀園的整修和文史整理工作,本相片攝於園中問月池畔。(相片提供/鄭雅心)

我的外公林新村在北港中學任教多年,1953年升任校長,看似順利得意,但據說當時生活壓力是非常巨大的。除了那年代教職員薪水微薄、而台灣物價飆漲的背景因素以外,當時他的元長鄉下老家和另一半的大埤老家,有許多「嬰兒潮世代」的姪兒、甥兒當時正屆學齡,這些孩子都被送到北港讀書,請託這對「教育家夫婦」代為照顧。同樣都是親戚,他們畢竟不能厚此薄彼,於是親友請託的小孩一律接受,在他們家中住的孩子越來越多,據說當時的校長宿舍猶如另類學寮一般熱鬧。

然而,林氏夫婦的能力畢竟有限,他們為了照顧親友的小孩,最後只好將還沒上學的親生女兒送回大埤三秀園,請岳父母張禎祥夫婦代為照看。世俗的人說是命運,我們信主的人則說是上帝的安排。這位被送回三秀園的女孩叫林主瑤,她在三秀園度過了最不平凡的童年,和外公張禎祥一起射箭、下棋、剪盆栽,和外婆陳蕊一起包肉粽、做葵扇。當時,誰也想不到經過了60多年,最後竟然是她和夫婿,回過頭來買下了三秀園的產權,於旦夕之危中拯救了這個花園所承載的歷史意義。

▲三秀園清河堂是百年經營的有形資產,然而三秀園帶給後  代子孫的,是更多無形的文化與信仰傳承。

三秀園張家雖不再像過去顯赫,但這裡的人文養分滋養了一代代的後人。究竟是祖先用了百年經營的有形資產,還是無形的精神傳承,哪個方面更多地成就了現在的三秀園呢?或許,在我們短暫的人生中並無法知道事情的全貌,但是,在許多的巧合當中,我們總能夠看見上帝的奇妙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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