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文化部文資局的古蹟審議更名,原是為讓登錄名稱更貼近歷史本名,並未改動遺址現況,卻被有心人士曲解煽動為「去中國化」「懷念殖民」行動,殊不知今日所見的樣貌,其實才正是新來政權對過去記憶的抹去與刪除。大眾所熟知的紅頂高塔非古堡,石碑雕刻亦是抹平重刻的後作,關於這片土地,還有更多值得訴說的故事。

——總編輯 陳逸凡


【Dalul專題報導】因考古的發現,確立了於台南安平古堡內的「台灣城殘蹟」及「熱蘭遮城城垣暨城內建築遺構」兩處國定古蹟為同個遺址,因此文化部文資局8月26日舉辦古蹟審議委員會,把兩處國定古蹟合併、並更名為「熱蘭遮堡」。

此消息一出,社會普遍認為要改變的稱呼,是俗稱的「安平古堡」,再經過媒體的渲染以及對歷史古蹟的定義不了解影響之下,引起社會不同的看法以及討論。事實上,民眾所熟知的「安平古堡」並不是古蹟正式名稱,文化部的審議結果是將原古蹟名稱用語中的「熱蘭遮城」修正為「熱蘭遮堡」,並不是把民眾習慣的「安平古堡」稱呼改成「熱蘭遮堡」。

台灣基督長老教會總會教會歷史委員會主委王昭文受訪時指出,此次更名事件會引起那麼多的迴響與討論,其實很大的原因是媒體的渲染,再加上改名時機點敏感、官方的宣導不足、說明不夠及時且清楚,導致民眾「膝跳反應」,才會有那麼大的反彈。而這也反映了社會大眾習慣在不了解事情之下,做出立即的反應,也可以看出社會大眾對歷史脈絡掌握度以及台灣史的認識不足,才會導致這樣子的討論產生。

安平古堡在1624年荷蘭人於安平大員興建根據地時,其名為’t Castel Zeelandia(熱蘭遮城),在明清時期則有安平鎮城、台灣城等稱呼,而在日治時期稱呼為熱蘭遮城址、安平城址,同時為記念1628年濱田彌兵衛向荷人抗稅的英勇事蹟,於安平古堡立石碑刻「贈從五位濱田彌兵衛武勇之趾」。而這塊石碑以及背後的歷史也鮮少被人所討論,因為在國民政府來台以後,為抹除日治時期的統治痕跡,此塊石碑在當時官派的台南市長卓高煊下令改刻為「安平古堡」,也就是現在的安平古堡名稱石碑,而安平古堡的俗稱也就沿用至今。

王昭文表示,像是濱田彌兵衛紀念碑的案例,因政權的移轉所導致的名稱上的更迭,其實都是各個政權為了自己的需要而去做的事情,日本時期的神社到了國民政府統治時期,都變成一座座的忠烈祠,也說明歷史闡述的權力握在統治者手裡。而現今因科技以及資訊的傳播,對於歷史的解釋,人們有更多的管道,不再單憑政府所闡述的歷史脈絡,但就安平古堡內古蹟的更名風波,也看得出當地居民對於所生長的土地,有自己的認識與理解。所以,當歷史有了更新以及新發現時,也可能會造成民眾無法認同,甚至拒絕面對事實。她坦言,歷史的發現其實是讓整個歷史脈絡更完整,有新的認識與理解,人們就要積極地調整,也能透過新的發現,建構理解自己歷史的動力。

對於如何了解歷史脈絡,王昭文指出,必須保有好奇心和興趣,對任何事情保持開放的心,並努力追求真相,若這些被遺忘甚至被少數人所記得的歷史,能藉由努力成為大眾知識,這是再好不過的結果。如果能對當地歷史的流變,有很好的紀錄,去認識每個時代有什麼樣的不同,不管是對個人、地方、甚至社會,有更多的脈絡可以去建構。

而長老教會作為見證台灣民主、社會發展的重要的載體,王昭文指出,其實教會可以從本身開始做歷史的保存,她一直很希望各教會能記載更多自身的歷史有,像是保留小會議事錄、會員和會手冊,都是教會可以去建構屬於自己的歷史樣貌,並在歷史中看見教會是與社區、部落一同成長。去記錄教會的事物,其實也是幫社區、社會建構出不同的脈絡,彼此補充、理解。

而尋找自己教會原來的名字,也可以作為一個開端,像是原住民教會的傳統地名與意義,也是建構自身文化歷史重要的一環,當然在一開始需要去適應以及更多的分享與教育。她相信,透過自己去建構歷史與認同,也就不會被別人牽著鼻子走,「找尋屬於自己的歷史,用各自的方式來闡述不同的故事。」


閱讀城的名字

◉ 特稿/蘇峯楠(台灣歷史博物館研究人員)

1624年,荷蘭聯合東印度公司於今日的台南安平一地興築城堡,作為其經營東亞海域貿易版圖的據點之一,台灣歷史發展的轉折一頁也因而掀起。這座城原以荷語’t Castel Zeelandia為名,漢語則有王城、甎城、荷蘭城、紅毛城、台灣城、安平城、赤崁城、安平鎮城等多種稱呼,有的更受地方民眾傳講至今。1950年代著名的〈安平追想曲〉即如此詠唱:「望兄的船隻,早日回歸安平城。」1960年文史前輩林勇也有一本記載安平文獻掌故的作品,名為《台灣城懷古集》。這當中都仍可見到安平城、台灣城等古名還在持續使用。

直到現代,若提到17世紀荷蘭人來台的歷史時,也常用到「熱蘭遮城」一詞。此詞至少可溯及20世紀前期,台南文人連橫以台語「熱蘭遮」(jia̍t-lân-jia)三個漢字表荷語Zeelandia原名之音。此詞應非源自民間,日治時期也沒有普遍使用;而隨著戰後文史界對連橫及其作品《台灣通史》的推崇,「熱蘭遮城」開始廣受引用,只是改成以現代華語rè-lán-zhē-chéng來唸了。雖然不像台語較接近Zeelandia原音,但「熱蘭遮城」至今已經成為大家普遍使用的華語譯名。

至於這座城本身,歷經了近400年的滄桑時光,如今幾乎灰飛煙滅,在地面上僅有留下一道巨大孤牆,以及周邊的零散遺跡。20世紀初,城址上另外砌起一座紅磚平台建物,最頂層座落著海關宿舍與燈塔。這與其說是城堡意象的呈現,不如說是雜揉著歐洲建築與熱帶南方的一種異國想像地景。

在紅磚平台的入口旁,原本有一座1941年落成的「贈從五位濱田彌兵衛武勇之趾」石碑,是為了記念1627年的濱田彌兵衛事件。戰後初期,擔任台南市第二任官派市長的福建閩侯人卓高煊將碑文抹除,改鐫以「安平古堡」四個楷書大字。「古堡」兩字不見清國以前台灣文獻所用,應是當時自境外帶入的華語詞。它與「山莊」「深院」共同散發著一種濃厚的歐式古典神祕感,似乎也契合著境外他者對古老城堡啟發思古幽情的感覺。此後,「安平古堡」這個新名字,以及紅磚平台建物,還有在1975年「台南觀光年」期間改建的紅尖白色頂瞭望塔等於20世紀所構築的景觀,逐漸成為廣受人知、甚至代表安平意象的著名觀光景點。

另一邊,為了保護17世紀古城的殘存遺跡,1982年《文化資產保存法》正式實施後,隔年內政部就以「台灣城殘蹟(安平古堡之殘蹟)」之名,依法指定那面最大的孤牆為「第一級古蹟」(後改國定古蹟),正式納入公部門的文化資產管理與維護制度。日後,相關研究與探索仍持續進行,因而又有一些殘存遺跡陸續被發現,於是2004年再將十處遺跡以「熱蘭遮城城垣暨城內建築遺構」之名,指定為國定古蹟。

這兩處國定古蹟是同一座城的遺跡,卻分屬兩案,為方便管理,日前文化部決議以「熱蘭遮堡」之名合併登錄為一案。孰料此舉引發熱議,有一說誤以為國人熟悉的「安平古堡」將被取代而消失。不過,經回顧可知,「熱蘭遮堡」調整的其實是法定文化資產個案名稱,對民間俗稱或作為觀光景點的「安平古堡」毫無影響。

一座古城,曾經擁有過這麼多名字及外觀,說明了它的歷史並沒有中斷在荷蘭人離開台灣的那一天,而是持續與這塊土地上生活的人們,維持著長久而緊密的關係。可以這麼說,城的名字,每個都是一段人們與城,以及與土地、與時代、甚至與世界的獨特故事。

直到現在,我們都還在關心這座城的名字。「熱蘭遮堡」一名,重點應不在於「取代安平古堡之名」的誤解,而是從「城」改稱「堡」的新嘗試。我們是否能逕以當代語境的「堡」字,替換長久以來人們對於「城」(台語唸siâⁿ)的記憶與理解?又我們想透過這個名字,期許這座城在未來繼續幫我們保存及講述什麼樣的土地故事?這都是值得討論的面向,也是人們與城的持續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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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相片提供|維基百科,攝影|Taiwanken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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