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尚古早之十一】17世紀台灣教會的歐洲脈絡

▲荷蘭東印度公司董事會

文圖◉林昌華

無可否認,台灣教會的歷史源頭是來自17世紀的荷蘭改革宗教會(Dutch Gereformeerde Kerk)。當時這個教派在尼德蘭地區(含今日荷蘭與比利時)立足的時間只稍微超過半世紀,而且教派成立和發展經過政治軍事及經濟社會的動盪,就像產婦經過分娩的痛苦才產下這個改革宗教會。

研究這個分娩的過程,有助於了解17世紀台灣教會的體制與神學樣貌。教派的出現都必須經過一段時間醞釀,而尼德蘭地區的宗教改革運動不能忽視政治、社會和文化因素,所以本文就以那些形成教派的外部因素作為討論的核心。

▲黃金時代畫家雅各布‧伊薩克松‧范勒伊斯達爾(Jacob van Ruisdael)所繪風車。

黃金時代的誕生

「荷蘭共和國的新世界,讓17與18世紀的歐洲人和非歐洲人都感到印象深刻,不管他們是經由通商或航行等直接接觸,或者是從圖畫及書籍的描述間接得知。那種類型的社會吸引許多國家的外交人員、學者、商人、教會人士、軍人、旅行家及藝術鑑賞家的興趣,也成為近代初期歐洲文明史的重要篇章……那些拜訪者驚異於荷蘭不斷向外擴張的航運和商業、工藝和財政複雜的技巧、井然有序兼清潔美麗的城市、宗教及思想的寬容、孤兒院及慈善機構的優異經營、教會權力的限制,軍人順服於文人的領導,以及荷蘭令人驚嘆的藝術、哲學和科學的成就。」這是英國牛津大學歷史學者約拿單‧以色列(Jonathan Israel)對荷蘭共和國開創局面的讚嘆。

17世紀的荷蘭是剛脫離外族統治、位於北海沿岸的小共和國,自然資源實在無法和鄰國德國、法國相比,國內資金也無法與殖民出產黃金的南美等國家如西班牙與葡萄牙匹敵。然而,幾個因素交互影響之下,荷蘭仍締造了經濟奇蹟,促成「黃金時代」(De Gouden Eeuw)的誕生。黃金時代的荷蘭,整體社會充滿朝氣、樂觀和光明的前景,人民富裕且充滿民族自信。

經濟上,荷蘭聯合東印度公司(Vereenigde Oostindische Compagnie)賺取大量利潤,並分享給一般民眾,每位市民都可購買東印度公司的股票;文化上,思想開放自由;宗教上,在歐陸其他地方被判為異端的基督教派如重洗派的門諾會可在此安頓,猶太教亦同;藝術上,荷蘭最偉大的畫家如林布蘭、維梅爾及揚‧斯特恩等,都是這個時期的畫家。

不僅如此,荷蘭本著改革宗教會的信仰傳統,關懷孤苦無依的孤兒和寡婦,在全國各地設立了公立或私立服務年老婦女的安養院(Hofjes)及孤兒院(Weeshuis),這些社會機構藉靠善心人士奉獻運作,讓弱勢族群可以受到相當程度的照顧,減少許多社會問題,也培養相當多的菁英。

「黃金時代」象徵這個充滿自信心的民族,帶著他們的夢想和創造力前往海外冒險,創造豐富的財富及航海、醫學、植物學方面的成就。這種民族的自信心,表現在荷蘭東印度公司第四任印尼總督楊‧彼得生‧庫恩(Jan Pieterszoon Coen)將印尼總部所在地雅加達命名為「巴達維亞」(Batavia),傳達他在東印度地區建立荷蘭人海外國度的願景。

巴達維亞一詞源自7世紀的傳說,在領袖蓋烏斯‧尤流士‧西非利斯(Gaius Julius Civilis)領導下,居住在尼德蘭地區的巴達維亞人反抗羅馬人,脫離了羅馬帝國的統治。後來荷蘭人進一步詮釋,巴達維亞由種族名稱轉化為精神象徵,巴達維亞人代表英勇、道德及愛好和平的民族。到了16世紀中葉及17世紀的黃金時代,這個傳說進一步成為荷蘭人文化身分的認同,只要居住在尼德蘭或附近的人,都認同自己是巴達維亞人的後代,他們稱居住的地區為「祖國」(Patria),巴達維亞這個字代表了人民政治上及道德上的自信心。

荷蘭士兵陶磁畫。

造就黃金時代的內外在因素

荷蘭能夠在17世紀成為龐大的海上帝國,除了文化的自信心,還有幾個客觀條件配合。首先,必須有安定的母國基地,才能進行長期投資;第二,必須聚集足夠商業資本;第三,政治支持必須足夠;第四,必須清楚了解歐洲到亞洲航路的每個細節,以便隨時將陸上武力轉為海上武力;最後是能夠切入當時在歐洲競爭非常激烈的香料如胡椒及蔗糖市場。

根據約拿單‧以色列的看法,荷蘭在1590年和西班牙發生戰爭,因著抵抗外侮而形成團結氣氛,而此前安特衛普的資金1585年即開始轉進阿姆斯特丹投資,葡萄牙有一些猶太人資本家也搬往阿姆斯特丹,均為將來前往東印度的遠洋航行提供大量經濟挹注。最重要的是,西班牙國王菲立普二世(Felipe II de España)在1590年撤銷對荷蘭的貿易禁運,阿姆斯特丹取代德國漢堡成為歐陸北部亞洲香料、蔗糖的集散中心,大量財富湧進這個城市。

此外,楊‧哈伊根‧范‧林碩登(Jan Huygen van Linschoten)的《東印度水路誌》(Itinerario)出版,提供欲前往亞洲尋求直接貿易機會的荷蘭商人航行所需資訊。17世紀時,香料如胡椒、蔗糖、絲綢、瓷器等亞洲貨品是歐洲國家通往富裕的鎖匙,誰擁有這支神奇的鑰匙,誰就擁有通往財富的通行證。
1602年,荷蘭東印度公司成立,隨著荷蘭壟斷東印度地區香料,國內財富不斷累積。荷蘭躋身富裕國家之列,黃金般的時代於焉展開。

荷蘭船的建造。

17世紀之前,荷蘭的造船業已經有相當基礎,利用北歐生產的硬質木材建造船隻,國內隨處可見的風車也可鋸成船板,航海範圍主要以尼德蘭境內河流及波羅的海為主,最多是前往西班牙及地中海地區航行。而後,當東印度的航行成為荷蘭最重要的經濟活動後,荷蘭的造船業進入另一個高峰。東印度公司六個商部所在地皆成立造船場,如何建造載運更多貨物、更快航速及使用較少人員的理想船型,考驗著荷蘭累積幾百年的造船技術。最後,笛型船(Fluitschip)終於誕生,這種船呈袋狀,載貨空間大,甲板卻極狹小,可以減少船員的數額。

起初,荷蘭人從葡萄牙人那裡拿到航海路線圖,但是隨後每一次航行都是蒐集沿途水文、海島及航路資料的機會。說到荷蘭世界地圖的繪製,必須提到彼得勒斯‧普朗修司(Petrus Plancius),他年輕時曾經在德國和英國接受神學教育,畢業後在布魯塞爾擔任牧師,後來因為荷蘭打獨立戰爭,南部變成戰場,他便逃往阿姆斯特丹的教會任職。擔任牧師期間,他自修地理學、地圖學及天文學,曾根據聖經及參考別人的地圖繪製一張聖經地理圖,也繪製世界及東印度的地圖。他繪製的地圖,以及他對地理學和天文學的知識,對荷蘭後來的商業發展有很重要的影響。另一位帶來重要影響的荷蘭人就是楊‧哈伊根‧范‧林碩登,他提供的東印度地圖,直接、間接促成了荷蘭在東印度的航行。

東印度地區物產地圖。

尼德蘭地區宗教改革奇蹟

「尼德蘭」原意為「低地國」,包含今日的荷蘭與比利時,16世紀時受到天主教國家西班牙統治。1517年宗教改革運動興起後不久,馬丁路德的神學作品悄悄流傳到整個尼德蘭地區,受到宗教改革支持陣營讀者的歡迎。

1523年,兩位奧斯丁修會修士因為閱讀馬丁路德作品而被判火刑,是尼德蘭宗教改革運動的首波殉道者。馬丁路德受歡迎後,尼德蘭地區陸續有路德宗及重洗派等教派開始流傳。聖禮派拒絕相信耶穌基督的肉體臨在聖餐的酒和餅,認為聖餐純粹是記念耶穌基督受苦而已;重洗派則否認小兒洗禮的救贖功效,也認為聖餐只是記念,並非真正領受耶穌的身體和血。屬於激進派的聖禮派和重洗派都受到西班牙政府無情壓制,許多人殉教,因此荷蘭宗教改革運動下的教會又被稱為「十字架下的教會」(De Kerken onder het kruis)。

屬於加爾文神學的改革宗教會則於1548至1550年傳到尼德蘭地區,時間上稍晚於前述教派。由於加爾文的著作多以法文寫成,所以廣受尼德蘭南部講法語的法蘭得斯地區群眾歡迎,後來這個教派逐漸擴張到講荷蘭語的尼德蘭人地區。

眼見宗教改革支持陣營發展勢如破竹,代表菲立普二世統治尼德蘭地區的瑪格麗特‧帕爾馬(Margarethe von Parma)計畫引進天主教會的異端裁判法庭。這個舉動讓尼德蘭地區祕密擁抱宗教改革的貴族不安,在1565年10月組成「妥協聯盟」(League of Compromise),並在隔年的4月組織200多人的請願團體,直接進入瑪格麗特‧帕爾馬位於布魯塞爾的宮殿請願。這些貴族威脅,若當局執意引進異端裁判法庭,造成宗教和平破裂,那麼他們將會反抗到底。眼見局勢發展到幾乎不可收拾的局面,瑪格麗特‧帕爾馬決定放寬對宗教改革支持者的壓迫。並答應請願團體,以尼德蘭地區官方名義前往西班牙向菲立普二世請願,取消設立宗教裁判法庭。

請願成功造成尼德蘭地區宗教改革支持者的聲勢更加高漲,1566年6月開始到處公開講道,呼籲群眾參與宗教改革陣營,原本隱藏自己信仰傾向的貴族也紛紛公開信仰。難以阻擋的趨勢由南到北,在整個尼德蘭地區燎原,特別是南部主要工商重鎮安特衛普,更宣布放棄原本的天主教信仰,擁抱宗教改革,歷史稱這一年為「奇蹟之年」。

荷蘭船隊。

聖像摧毀運動與西班牙鎮壓

受到宗教環境改變的影響,許多激進的宗教改革支持者衝進原本屬於羅馬天主教的教堂,摧毀教堂中林立的聖像,刷白牆上的畫像,有些暴徒甚至放火燒毀教堂。一連串損毀教堂的舉動被稱為「聖像摧毀運動」(Iconoclasm),雖然這些行動沒有經過任何籌劃,卻像野火一樣在城市之間快速傳開,很快地荷蘭全境都發生摧毀教堂聖像事件,總計境內有400多座教堂遭摧毀。造成「聖像摧毀運動」的原因在於,擁抱宗教改革的基督徒認為,天主教教堂中的聖像和祭壇都是偶像崇拜,抵觸十誡的教導,是應當加以摧毀的異端。

面對尼德蘭地區宗教改革運動的巨變,以及天主教教堂遭到暴民無情攻擊,原本已讓步的瑪格麗特‧帕爾馬決定強硬壓制,於是召集軍隊,夥同各地支持天主教會的信徒,開始在尼德蘭各地反擊。由於支持宗教改革的貴族未擁有軍隊,所以隔年整個局勢逆轉。菲立普二世宣稱「寧願死而作天主教的王,不願活著成為宗教改革教會的統治者」,是堅定的天主教支持者,他再也無法忍受,決定派遣1萬名軍隊,在取代瑪格麗特‧帕爾馬成為尼德蘭統治者的阿爾瓦公爵(Duque de Alba)率領下,從西班牙開拔到尼德蘭鎮壓宗教改革運動。

當西班牙大軍抵達,大肆逮捕、殺害支持宗教改革的各城市領袖,「奇蹟之年」所在地瞬時變成人間煉獄。當時改革宗教派總部所在地瓦倫西亞(Valenciens)亦受到西班牙政府軍隊包圍,改革宗教會早期領袖如《海德堡教理問答》的編纂者德‧布列斯(De Bres)和德‧拉‧荷蘭茲 (De la Grange)都被捕殺害。由於阿爾瓦公爵對宗教改革支持者和天主教徒一視同仁無情鎮壓,加上未經商討下即決定對尼德蘭抽取重稅,兩個政策讓尼德蘭北部地區(今荷蘭)原本立場觀望的人決定反抗暴政,促成後來的獨立運動。在沉默威廉(William the Silent)率領下,荷蘭人展開反擊,改革宗教會信徒也熱切參與,1575年的萊登之役一舉扭轉情勢,原本占上風的西班牙軍隊落敗,荷蘭逐漸脫離西班牙掌控,成立共和國。1585年,西班牙軍隊再度攻占安特衛普,並命令不願意改宗的基督徒離開,許多富裕或擁有良好工匠技術的改革宗信徒與神學家移民前往荷蘭,為移民地帶來資金、技術與堅定的改革宗信仰,這是後來的發展。1648年荷蘭、西班牙簽訂合約,西班牙終於承認荷蘭獨立。

萊登城突圍。

荷蘭改革宗教會的發展

原本在尼德蘭最早立足的路德宗教會,在西班牙鎮壓時站在統治者那邊,受到改革宗陣營嚴厲譴責,這種態度一直延伸到17世紀。這解釋了為什麼路德宗教會最後在改革宗陣營所在地銷聲匿跡。

由於荷蘭本土逼迫厲害,所以最初荷蘭改革宗信徒集中在英國和日耳曼地區,英國的加爾文追隨者因1553年瑪麗一世(Mary I)即位而被清剿,只得再回到歐陸,其中艾登(Emden)成為改革運動重鎮。所以後來這個城市被荷蘭改革宗信徒稱為「上帝教會的母會」。流亡的改革宗教會陸續翻譯荷蘭文聖經、制訂《海德堡教理問答》《比利時信條》以及教會的組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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