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特稿|潘憶玉(高雄文學館典藏專員)、蔡宜家(高雄文學館企劃專員)

11月19日,高雄文學館和國際漢學平台在中山合辦的「國外譯者與葉石濤夥伴的在地對談」,由中山大學中文系莫加南教授主持,邀請《台灣文學史綱》英譯本譯者,時任加拿大亞伯達大學東亞研究學系的陸敬思教授,分享翻譯歷程;並由陸敬思就翻譯過程中的疑問,向曾與葉老為台灣文學奮鬥的兩位夥伴:《文學界》雜誌主編、靜宜大學台文系榮譽教授彭瑞金;以及前文建會副主委、作家吳錦發提問,展開一場「在地對談」。高雄市政府文化局簡美玲副局長、文學台灣基金會鄭烱明董事長、高雄作家莊金國、林仙龍、周梅春、謝碧修、徐錦成也都到場聆聽。

左起:高雄市政府文化局副局長簡美玲、加拿大亞伯達大學東亞研究學系教授陸敬思、靜宜大學台文系榮譽教授彭瑞金、文學台灣基金會董事長鄭烱明、中山大學中國文學系莫加南助理教授。(相片提供/高雄文學館)

高雄文學館表示,這場對談的意義重大,本月11月1日適逢葉石濤97歲冥誕剛過,同年也是在1984至1985年間率先刊載《台灣文學史綱》初稿的《文學界》發行後的四十週年。葉老曾說自己的創作信念,始終認為台灣文學是世界文學的一環,而台灣文學要在實質上真正的走向世界,卻不是一個人能完成的事情,也很漫長。有如將石頭激起的浪花,一波波像漣漪,引領後進者繼續追索台灣文學、走向遠方。

回顧《台灣文學史綱》從高雄出發走向遠方的這一段,是葉石濤在小學任教,課後在左營自家小房間中歷經三年暑假才完成的成果,書中內容以他和日本作家相處的經驗為基底,再由《文學界》雜誌的同仁幫忙收集資料而成,並於1987年由文學界雜誌社正式出版。最早的譯本是2000年由日本學者中島利郎、澤井律之翻譯的日文版;第二譯本是2013年由韓國學者金尚浩教授翻譯的韓文版,呈現原著註解及日譯本註解;2018年再由成大中文系與越南的大學機構發表越南文譯本。此外,現市面上比較廣泛流傳的是2010年再由春暉出版社出版,加上日譯版註解的版本。

早在2004年,陸敬思便已花了兩年時間譯完初稿,2019年由現任國立臺灣文學館館長林巾力,於台灣師範大學任教時提出的「台灣文學外譯計畫」,當中便包含葉石濤《台灣文學史綱》。因此陸敬思再花半年多的時間,與助理重新整理、潤飾初稿,於2020年出版。隔年便獲得美國現代語言學會(MLA)學術翻譯獎肯定。這也是英語系國家關注東亞文學、台灣文學的讀者,第一次獲得台灣人寫的台灣文學研究。

▲ 《台灣文學史綱》英譯本書封。(相片提供/高雄文學館)

提起與葉老和高雄文友的交集,陸敬思表示自己曾在1980年代末到訪台灣,進行學術研究,訪問葉石濤及《文學界》同仁。此行便是希望能在英譯本完成之後,邀請陪伴葉老奮鬥的文學夥伴分享對葉老的認識,與《台灣文學史綱》背後的故事,而這是他等待了32年的夢想,終於得以圓滿實現。

主持人莫加南分享其對翻譯葉石濤《台灣文學史綱》的重要性,他表示,1965年葉石濤在《文星》雜誌發表〈臺灣的鄉土文學〉希望有系統地整理本省籍作家的生平與作品,寫成一部「鄉土文學史」為開端,談到1960年代的台灣尚以中國文化為主,並不重視本島人的聲音,以至於台灣人對自己的文化、歷史、文學感到陌生。認為需要不停地討論、推動課程,才可以促進大眾了解台灣作為一種多元共同體,而這已經是葉石濤在史綱第七章標題觀察到的趨向與期許——「邁向更自由、寬容、多元化的途徑」。

而陸敬思的英譯本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終於能讓在海外的學生了解台灣的文學傳統、台灣文學的脈絡、創作語言的風格與特色;因為從50年前起,海外學生多是透過夏志清的《中國現代小說史》(A History of Modern Chinese Fiction)認識台灣文學。有了葉石濤《台灣文學史綱》的英譯版,才可以了解以台灣視角出發的台灣文學史。

▲ 陸敬思。(相片提供/高雄文學館)

陸敬思續回應學生時期的他,確實僅能讀到夏志清所著的第一版與第二版,大部分以中國大陸的文學為觀察對象,其中夏濟安在第二版結語提及台灣文學的狀況,甚至指出戰後的台灣文學是一片空白。從這其中可看到葉石濤為何書寫《台灣文學史綱》的原因。雖然葉石濤並非正式的學者,但他仍以己身心力培養、扶植作家,加入文學團體、參與文學雜誌、書寫評論。以「我不做,誰做?」的心情,用盡所有的能力、知識、經驗寫就史綱,整理台灣過去到1987年的文學作品,在當時是空前的創舉,並體現80年代社會情形的縮影。

1987年在《台灣文學史綱》剛出版,陸敬思就立刻想盡辦法買到;並在隔年就來到台灣蒐集資料、訪問作家,動筆書寫有關台灣文學的論文。他笑稱,自己一開始也算是以台北為主的文學觀點的研究學者,但在南下拜訪葉老,兩人暢談了兩天之後,擴大他的視野,了解葉老如何以他的角度觀察台灣文學。而當時是將《台灣文學史綱》視為工具,尚未興起翻譯的念頭。2003年左右,時逢笠社同仁之一的杜國清教授,不斷在美國推廣台灣文學研究、也在加州大學聖塔芭芭拉分校建立台灣研究中心。當時兩人討論到翻譯本書,並將日文譯本的註解也翻譯進去,才完成《史綱》譯本的初稿。

(相片提供/高雄文學館)

接著陸敬思再邀請彭瑞金、吳錦發分享與葉老往來的經驗、相處細節。彭瑞金回憶,早期台灣文學囿限於社會氣氛、思想禁制,很難讓早期的外國學者了解台灣文學的全貌;而葉石濤書寫的意義,是改變了台灣的作家、人民甚至外國學者對於台灣文學的認知。看似勇於突破,但實際上對於葉石濤這樣經歷過白色恐怖的受害者來說,仍是承擔著生命威脅的恐懼。

▲ 吳錦發。(相片提供/高雄文學館)

吳錦發則認為葉石濤的性格向來被認為溫文儒雅、話語幽默風趣,但在討論台灣文學該如何被界定時,他卻有最堅定有力的在論述、證明,扛著審查的壓力寫下去,葉石濤是勇敢的第一人。並以舌頭與牙齒比喻葉石濤是「最柔軟的堅強」,看似很溫和的葉石濤,實則內在無比堅毅。

學者陸敬思續提問,《台灣文學史綱》按時間脈絡來書寫,一共有七章,但當中第二章內容七成以上是介紹以日文書寫的台灣文學,篇幅明顯比其他篇幅多非常多。他猜測因為1980年代,台灣以戰後文學為主,葉石濤意圖引介早先時代的文學現象給當時與未來的讀者,在較少人知的部分著墨較多。

彭瑞金回應,1965年葉石濤決定克服白色恐怖、重出文壇時,打算寫的是叫做《台灣鄉土文學史》,目標是撰述本省籍作家及其作品。1977年發表〈台灣鄉土文學史導論〉,則說明須要有堅定的台灣意識才能稱為台灣文學。而葉老將他的《台灣鄉土文學史》界定為在台灣這塊土地發生的文學,撰寫漢語文言文學、台灣新文學運動、戰後的文學。

▲ 彭瑞金。(相片提供/高雄文學館)

這些方向都是有所本的,源頭是1930年代黃石輝以〈怎樣不提倡鄉土文學?〉一文,說明文學與生活空間離不開關係,文學有其傳播性,需要給台灣人看,所以提倡以台灣話書寫;1943年皇民化運動,黃得時再以〈臺灣文學史序說〉介紹漢語文言文學,並界定台灣文學的範圍,含括日本文學、清國文學、原住民口傳文學。

葉石濤秉持前述兩個概念撰寫《台灣文學史綱》,第一章多參照黃得時寫的鄭氏、清國、1895至1920年台灣的漢語文言文學。1920年台灣興起新文化運動,帶來台灣社會現代化的起點,激起台灣如何面對殖民統治的討論,也展開對於文學現代化的討論。更因為這段社論、文論紛飛之時,葉石濤也參與了部分事件,因此對於該時期的描述就會比較詳細且完整。

現場有文學系學生提問,若想要接續創作新一代的台灣文學史,老師會給出什麼樣的建議?講者回應,當時書寫台灣文學史有其迫切需求,及不同的觀點正在角力,還要擺脫阻隔多元思想前進的枷鎖,才能讓《台灣文學史綱》順利出版,在書寫上有許多要著眼與顧忌之處作回應;因此在葉老當時還未能處理的文學轉型正義,期望如今這個時代或未來,能以更自由發揮的方式來談論台灣文學史。

座談會最末,大家一起觀賞葉石濤於82歲時,即逝世前一年接受「文學台灣基金會」採訪的影片,他簡短回顧自己16歲起至82歲的文學生命和價值觀,而自己的台灣文學史仍舊未完成,期待後起之秀可以接棒。葉老親切和藹的笑容和聲音、對後輩的殷殷期盼,讓不少與會者紅了眼眶,現場氣氛感人。

(相片提供/高雄文學館)

如同葉石濤於1965年致鍾肇政的書信中提及的「我們這一代的台灣作家只能算是使徒,我們為後來者鋪路,期待有一天能把後來的人帶進世界文學的潮流裏,確立台灣文學歷史的位置」,北鍾南葉已完成他們的使徒責任,而後進者也確實如漣漪般,一波接著一波努力的帶著台灣文學走向世界。期待日後葉石濤的《台灣文學史綱》能有更多不同國家的讀者,而台灣文學史也能持續自由地被書寫下去。

|延伸閱讀|

【台灣文學外譯】參與國際文壇交流 展現國家主體性

廣告/手到心至抄寫本-箴言

我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