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入天際的十字架

亞羅斯拉夫的變貌大教堂

 

俄羅斯的教堂建築

◎文圖  余杰(中國公共知識分子,宗教自由研究者)

在俄羅斯,最美麗的建築是皇宮和教堂,而教堂的數量又遠遠多於皇宮。1000多年來,正教會信仰一直是俄羅斯文化的根基,即便是以無神論和唯物論統治的蘇維埃時代,表面上教堂被封閉、神職人員被囚禁,但信仰的潛流仍然在俄羅斯人的血液裡洶湧著。

從宗教迫害到信心復甦

戈巴契夫、葉爾欽和普丁等政治領袖,當他們還是蘇共黨員的時候,就在枕頭下面放著一本聖經,每天入睡前閱讀。近20年,宗教信仰在俄羅斯獲得了巨大的復興,古老的教堂裡再次擠滿了前來尋求真理的人們,《俄羅斯史》指出:「隨著共產主義的崩潰,教會突然從被認為人類歷史上最慘烈的宗教迫害中脫離出來,上升到一個中心而尊榮的位置。……1990年代以來民意調查反復表明,公眾對教會懷有崇高的敬意和堅強的信心,超過了國內任何其他機構,包括政府、武裝部隊或政治黨派。」

俄羅斯宗教哲學家索洛維約夫(V. S. Soloviev)認為,未來的人類是基督的人類,即「神人類」(Superhuman),在人類通往神人類的路上,俄羅斯民族將重新發揮決定性的作用。當我瞻仰俄羅斯若干座著名的教堂之後,才更真切地理解了正教會信仰在俄羅斯人的日常生活和精神生活中的重要性。

莫斯科曾經被稱為「1600多座教堂的城市」。正教會將莫斯科視為「第三羅馬」,當拜占庭帝國被信奉伊斯蘭教的奧斯曼土耳其人滅亡之後,俄羅斯便自詡為基督教世界的中流砥柱,此後一座座教堂便在莫斯科如雨後春筍般建立起來。沙皇時代,雖然一般居民的住宅破敗不堪,但莫斯科卻擁有世界上最富麗堂皇的教堂群。

蘇維埃時代,試圖將正教會信仰從廣袤的土地上連根拔起。但70年的革命文化賦予莫斯科的僅僅是一層薄薄的顏料,深入這座城市骨髓的還是正教會信仰。我們參觀克里姆林宮時驚奇地發現,其實它是一組宏大的教堂群:瓦西里升天教堂、聖母安息大教堂、聖母領報大教堂、天使長大教堂……宮殿和教堂之間很難分出彼此,出了宮殿就是教堂。難以想像的是,當年列寧、史達林和革命領袖等無神論者,在這群教堂的包圍中,是如何工作和生活──對於這些輝煌的教堂,他們究竟是全然敵視、故意蔑視還是乾脆視而不見呢?

克里姆林宮內最大建築不是沙皇的宮殿,而是聖母安息大教堂。這座教堂是義大利建築大師以弗拉基米爾古都的同名大教堂為藍本來設計和建立,是俄國的國教大教堂,歷代沙皇加冕典禮均在此舉行。教堂內藏有1000多幅珍貴的聖像畫,還有用300公斤黃金和5噸白銀做成的吊燈,極盡奢華之能事。

紅場上的瓦西里升天教堂最具俄羅斯風格,中間最高是57米圓頂建築,周圍有8個色彩絢爛的圓頂,俗稱「洋蔥頭」,奇妙的顏色對比顯出一種頑皮而浪漫的氛圍,與其他教堂嚴肅、冷峻的風格迥然不同。據說,沙皇本人對此設計歎為觀止,為了不讓其他國家君主也聘請這兩名設計師去設計類似的教堂,他下令將他們的眼睛薰瞎──君王的暴虐與自私由此可見一斑。現在瓦西里升天教堂是展出古代聖像畫的博物館,不再舉行宗教活動。

 

弗拉基米爾的黃金城門。

 

 

教堂改建無神論博物館

聖彼得堡同樣是一座教堂之都。市內的聖埃撒大教堂是俄羅斯最宏偉的大教堂,與梵蒂岡聖彼得大教堂、法國巴黎聖母院和德國科隆大教堂並稱為世界4大教堂。

聖埃撒大教堂內可以容納1萬4000人舉行宗教儀式,金光閃耀的圓頂高達101.5米,相當30層樓的高度。這座教堂在一片沼澤地上修建起來,當時僅打地基就耗費了6萬根用樹脂塗抹過、不會腐爛的圓木柱子,上面再放置大花崗石板。在立牆壁之前豎立了48根用整塊花崗石雕刻的圓柱,每個圓柱重達110噸。教堂內彙集了22位藝術大師的聖像繪畫和300多座浮雕和雕塑,當時的藝術家稱讚:「整個教堂內外裝飾協調,既豪華又簡單,堪稱世界上最傑出的建築。」我站在教堂外廣場時,人的渺小和神的偉大以一種震撼性的對比體現出來,這也許是設計者要達到的效果吧!

位於涅瓦大街的喀山大教堂,在建築上別具一格。面向涅瓦大街展開半圓形的廊柱裡排列著94根科林斯廊柱,設計師以此將地勢上的弱勢轉化為優勢,也將古典神廟建築的優美融入基督教建築中,讓信徒可以在教堂前寬闊的廣場上祈禱和集會。喀山大教堂建成於1812年拿破崙侵俄前夕,俄國取得戰爭的勝利之後,教堂便作為記念戰爭勝利的場所,左側祭壇下埋著民族英雄庫圖佐夫的遺骸。

最有意思的是,蘇維埃時期喀山大教堂曾被改為「無神論博物館」,專門進行否定宗教的宣傳教育,裡面的展品全是暴露教會黑暗與蒙昧的內容,當局經常組織全國各地工農群眾和學生前來參觀學習,以此打擊教會的力量。1930年代中華民國駐蘇聯大使顏惠慶在筆記中寫道:「著名的大教堂已改成反對宗教的展覽館,該館的圓屋頂中央垂下長長的一根線繩,末端繫一個鐵球,好像一個鐘擺,用以表示地球轉動,反駁聖經中的天動地靜之說。」

然而,「凱撒的歸凱撒,上帝的歸上帝」,政治始終無法解決宗教信仰問題,無神論也無法為人的靈魂尋找最終歸宿。1990年代蘇聯解體後,喀山教堂恢復原貌,成為信徒敬拜上帝的場所。

聖彼得堡沒有一座摩天大樓,市內的最高建築物是彼得保羅教堂的十字架尖頂。彼得保羅教堂是聖彼得堡的第一座教堂,是象徵俄羅斯勢力進入波羅的海的標誌性建築。1830年,該教堂十字架尖頂高達3米多的天使像發生傾斜,一位名叫傑爾希金雅羅斯拉夫爾的工匠自告奮勇無償修建,沒有使用任何腳手架和梯子,只用了一張網就大功告成。那天,位於海邊多風的聖彼得堡卻晴空無雲,被人們看作是一大神蹟。這裡也是皇家大墓穴,從彼得一世以來的歷代沙皇都埋葬於此,1998年,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及其家人被槍殺80週年之時,屍骨也被移葬於此。

 

 

 

 

 

弗拉基米爾的德米特羅夫大教堂

伸入天際的十字架

憂傷的禱告與偶像崇拜

不僅莫斯科和聖彼得堡兩座大城市宏偉的教堂鱗次而居,即便在其他中小城市尤其有一定歷史的古城,不同規模和建制的教堂亦比比皆是。

在我去過的幾個城市中,雅羅斯拉夫為窩瓦河畔重要交通樞紐城市,佔據蘇維埃廣場核心位置卻是以利亞教堂;在科特羅斯河北岸的主顯容修道院則以收藏古代俄羅斯史詩《伊達爾遠征記》的孤本而著名;在被稱為「拐彎處的城市」的烏格里奇,為記念伊凡四世被謀殺的皇太子而建的德米特里浴血教堂,內部的壁畫栩栩如生描繪了皇太子短暫的一生,大廳內4位神父歌詠的讚美詩比帕華洛帝的聲音更加優美;而阿列克謝耶夫修道院內的聖母升天教堂居然有3個塔樓並立,長期以來被視為具有「異教徒性質」,此種建築風格在俄羅斯不超過4處;位於窩瓦河與科斯特羅馬河交匯處的小城科斯特羅馬,有一座白壁金頂的聖三一教堂,見證了俄羅斯歷史上最黑暗的一頁──17世紀的「混亂時代」。

據我的觀察,在俄羅斯,小城市的居民比大城市的居民信仰更為虔誠,婦女又比男子信仰更為虔誠。我在許多教堂中都遇到披著紗巾在角落裡默禱的老太太,她們淚流滿面地與上帝交流,上帝最為悅納的便是這種誠實而憂傷的禱告。

俄羅斯的教堂大都極度奢華,從建築到壁畫,從音樂到儀式均自成一體,與英美新教崇尚簡樸形成巨大反差。988年,俄羅斯的弗拉基米爾大公在迎娶拜占庭帝國皇帝的妹妹安娜公主之後,不僅自己皈依正教會,而且讓全體子民在聶伯河受洗皈依正教會。

關於大公為何突然皈依正教會,有這樣一個傳說:當時許多國家都派遣使者到俄羅斯來,勸說大公皈依自己的宗教。天主教教皇的代表、正教會的代表和伊斯蘭教的代表爭執不下,大公猶豫不決,便決定派遣使者去各地考察。使節回來之後,向大公講述了他在各地的見聞:拜占庭的正教會教堂最為富麗堂皇,宗教儀式隆重而美觀,大公遂決定信奉正教會。

此後,俄國正教會便一直講求形式之美,但過度追求形式之美亦帶來信仰上的偏差──有的宗教首領居然宣稱,教堂的圓頂必須用黃金鑄造,且越高越好,這樣上帝在天上就能夠最先看到在這個教堂裡敬拜的信徒,這些信徒的靈魂就能早日升入天國。

另一方面,正教會也逐漸與皇權融合,違背了政教分離的原則。許多教堂公然陳列著大公、沙皇、將軍、聖徒的遺體和遺物,也將他們的畫像歸入聖像畫系列之中,甚至侍衛耶穌左右,這些做法淪為另一種形式的「偶像崇拜」。普丁曾經宣稱:「當然,根據法律,俄羅斯教會和政府是分開的,但是在我們的靈魂和歷史中,我們是一體的。現在是,將來也永遠是。」

信仰需反璞歸真

100多年以前,俄國最具反思能力的文學大師杜斯妥也夫斯基分別用「水晶宮」、「螞蟻窩」和「雞窩」來概括西方、東方和處於東西方之間的俄羅斯的精神狀況。他認為,西方佔主導地位的天主教由於迷信教宗的權威,喪失了基督信仰的本質。近代以來,西方轉入對「理性」的信仰,西方人試圖建造一座「水晶宮」,這是一座以科學技術為根基的大廈,生活在裡面的人沒有痛苦和煩惱,但這樣的宮殿是不適合人類居住的,也違背了上帝的安排。東方卻在建造「螞蟻窩」,在其中他們完全靠本能生活,沒有思想,也沒有自由。這是東方專制主義的標誌──以埃及和中國為典型。那麼,俄羅斯在幹什麼呢?「不西不東」的俄羅斯人建造「雞窩」──這是一種可以隨便造、隨便拆的「臨時建築」,1917年的布爾什維克革命建造的不正是這樣的一種「雞窩」嗎?杜斯妥也夫斯基先知般地預見了包括俄羅斯在內全人類在20世紀之後的命運:一個背棄上帝的帝國,在其廣袤的土地上製造出像癌細胞一樣不斷擴展的古拉格群島;一個拒絕信仰的時代,只能沉淪於個人無休止的欲望中「娛樂至死」。

今天,教堂重新回歸到俄羅斯人的日常生活之中。正教會的價值觀被大部分知識分子認為是「俄羅斯信念」和「俄羅斯靈魂」的核心,革命前和流亡的宗教作家,比如索洛維約夫、別爾嘉耶夫等人的作品,已大量地再版和被人們重新閱讀。

據統計,俄羅斯的正教會教徒和天主教、基督教信徒佔總人口的6成以上,而如今沒有哪個政黨黨員的人數能超過總人口之5%。對於普通民眾來說,心靈的饑渴超過了物質的需求,因此對他們來說教堂比黨部和市政廳更為重要,所以,俄羅斯文化的復興離不開信仰的復興。只是,我在俄羅斯參觀了20多所教堂,卻發現教堂的宏偉與信仰的虔誠並無直接的聯繫,今天的俄羅斯也許需要另外一種形式的教堂,需要一種反璞歸真的信仰。

烏格里奇的變貌教堂
 
 
 
 
 
 
 
 
 
 
 
 
 
 
聖彼得堡的救世主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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