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這個時候,同樣炎熱的天氣,也許是因為窗外的藍天白雲,也許是因為退伍後一直還沒機會好好出去透個氣。總之,我在一層層的網頁中想找一片單純的海洋解放自己。突然在黑潮海洋文教基金會的網頁上發現了名為「工作假期:鯨豚戶政事務所(Photo ID)」(註1)的活動,地點是花蓮,太平洋。那就這麼決定了吧!
Photo ID全名為Photographic Identification,是國外研究鯨豚的遷移模式與社會行為時所使用的辨識方法。使用大量拍攝到的鯨豚背鰭或其他可辨識特徵的照片,進行鯨豚個體的比對辨識,並建立個體的影像資料庫,可以作為分析族群移動模式或社會結構的依據。聽起來好像很複雜,其實簡單的說,這次活動就是搭賞鯨船到海上幫海豚拍照的志工啦!
飆船競速的熱帶斑與飛旋
雖然活動行程僅只一天,但從未接觸過Photo ID計畫的我們,還是需要基礎知識的學習和技術練習:從海底地形到洋流、鯨豚的生物分類到生活習性、高速移動物體的拍攝練習、大量照片的分級與肉眼識別以及個體資料的建檔。為了要取得具有足夠辨識度的照片,我們鎖定的目標是優雅的花紋海豚(註2),希望藉由牠們背鰭的角度、缺刻和身上特殊的紋路作為個體辨識的依據。
儘管做足了練習,站在隨著浪頭不斷起伏的甲板上,仍然沒有把握能精確捕捉到可能突然出現在海面上的身影。手裡緊握著相機,從觀景窗裡盡可能搜索任何在畫面中移動的物體,希望能在海豚出現之前多做些準備。身處在一望無際的海洋,只有從船尾延伸出去,在黑潮暖流起起伏伏深藍色海面留下的浪痕、沒有間斷的海風、藍天和引擎聲,就像不斷重複播放的曲子,記不得到底反覆了幾次,時間在這樣的畫面裡似乎已經被遺忘了。探頭瞧瞧船長室中不斷更新畫面的小螢幕裡有一條拐了好幾個彎的曲線,才發現原來已經繞了好一段時間。黑潮的解說員仍繼續介紹著台灣的海洋環境,我卻開始有點擔心這趟航班該不會以「槓龜」作收吧?
一陣對講機的嘈雜聲打斷了畫面的循環,船身一個急轉,解說員跟著加速的引擎聲,提高音量報告友船發現鯨豚的蹤跡。遊客們一個個從靠著的椅背上挺直了腰,志工夥伴們也重新舉起掛在胸前的相機,選定戰鬥位置,隨時準備擊發。我們的船減速慢慢靠近。解說員解釋道,因為附近有海豚,所以要避免造成太大的干擾,這也是對生物的尊重。「斑!是斑!」另一位黑潮的志工突然大喊,解說員立刻快速報告:「11點鐘方向出現的是熱帶斑海豚群體,數量大約是200到300隻!」大家紛紛探出頭朝著解說員報告的方向努力搜尋,卻都沒注意到左舷海面下一道灰色流線型的身影往船頭方向劃過,遊客壓抑的期待就像被刀狀背鰭劃破的海面一樣爆發出來,太平洋上響起了陣陣驚呼聲!海洋彷彿動了起來,越來越多海豚出現在各個方向,有時在船身兩側穿梭,有時成對追逐。接著是更熱烈的歡呼,後方有海豚高高躍出海面,在空中做出精采的轉體動作,原來是飛旋海豚也一起來湊熱鬧了!混群後,熱帶斑和飛旋就一直跟在船頭圍繞,船長故意加點速度,讓船頭激起浪花,海豚立刻跟著浪花開始飆船。當然,我們既然背著相機出海,也絕對不會閒著。只可惜比起花紋,熱帶斑和飛旋的速度快上很多,對第一次出征的新手來說,成功率當然也就更低了。
隆隆的引擎聲再度響起,解說員再次強調對生態的尊重,畢竟賞鯨活動本身就是進入生物生存領域的行為,我們親近海洋、體驗海洋、認識海洋的時候,只能盡可能將生態干擾降到最低。我坐在船頭,任由濺起的浪花打濕雙腳,看著腳下最後幾隻仍意猶未盡的飛旋又穿梭了幾回,那3層色帶的軀體就消失在深藍而清澈的黑潮洋流之中。海面又恢復原先的平靜,遊客帶著滿足的表情回到位子上平復還沒冷卻的激動,船尾依舊只留下一道不斷向外擴散的白色浪痕,但腦海所留下那些此起彼落的流線身影、浪花,仍然持續衝擊著我。
為生命保留共依存的空間
其實這並不是我第一次接觸海豚。記得小時候曾經到一個小碼頭,那裡圈養著許多海豚供民眾參觀、餵食。長大後才知道那些海豚多是漁民所誤捕,甚至也有宰殺販賣的行為。至今回想起當時那些用微笑來取悅人們的海豚最後可能的去向,心裡不免沉重起來。比起這樣的印象,這次我看到的海豚不再是以「世上最大騙局」的微笑來迎接手裡拿著飼料魚水桶的人們,而是在屬於牠們自己的空間裡,自由的追逐、跳躍,用牠們自己的方式與人們互動。同樣的驚呼聲,這裡的海豚不用承受龐大人群的噪音和壓力,也不用擔心哪天會成為拍賣會上的主角。在船身周圍穿梭的身影,令我深深的感動。不單是感動於這些鯨豚的自在,也感動我們確實存在、並做得到與大自然彼此尊重的互動方式,更感動有像黑潮海洋文教基金會這樣即使在人力、資金都極有限的條件下,仍然努力於台灣海洋環境關懷的一群人;同時卻也感嘆台灣環境工作的困難與人力的欠缺。但我相信,環境保育的信念並不會因此而退縮,因為我們都明白大自然不僅是疲憊工作後的精神寄託,更是我們每一個生命所共同依存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