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林婉婷
由排灣(Payuan)中會翻譯、台灣基督長老教會總會原住民宣教委員會贊助、台灣教會公報社編輯與出版的《排灣語百節金句Kai nua CEMAS a Pinayuanan a 100 a kalan》,於2022年12月10日普世聖經主日正式與眾人見面。總會原宣教育幹事Rii Taljimaraw(日依‧達里瑪勞)牧師表示,不少教會鼓勵弟兄姊妹和主日學小朋友背誦金句,若能在認識上帝話語同時學習族語,對信仰深化與語言保存都有正向幫助。
《排灣語百節金句》引用的華語經文使用台灣聖經公會出版的現代中文譯本2019版,排灣語經文則來自Payuan中會聖經翻譯委員會翻譯的排灣語聖經。Rii Taljimaraw指出,雖然每段經文所附的「教導與應用」無法同樣以族語呈現,略顯可惜,但書封、插圖等都是以排灣族元素發想與設計,分別由排灣族青年Aruwai Matilin(馬郁芳)和Langpaw Tupeleng(嵐堡‧督本樂恩)操刀。若未來要出版其他族群的百節金句,她期待能深入了解相關人才,邀請他們共同參與。
Rii Taljimaraw建議,《排灣語百節金句》不只適用於主日學,其他團契也適用。尤其每段金句皆搭配「教導與應用」短文,相當適合作為每日靈修的讀本。
金句翻譯 重視語言美感
聖經翻譯的精髓為何?Payuan中會聖經翻譯委員Tjuwu Vatjesan(竹嫵‧法之山)牧師說明,聖經翻譯不是即時口譯,只要傳達意思即可,而是要顧及經文敘述的脈絡、發展、情境,避免不當翻譯造成讀者誤會。這其中的細節包含檢視時態、詞性,例如是完成式或未完成式、陰性或陽性,還要考量作者為何使用這種方式表達,「如果遇到詩歌,還要以更優美的形式翻譯。」
工程如此浩大,聖經翻譯勢必需要團隊合作,互相討論、提醒以減少錯誤。Tjuwu Vatjesan表示,和耆老、退休牧師合作是很好的學習機會,不同時代的人有不同的用詞,她認為長輩的用法更中性、圓融、優雅,兼具深度與廣度。
Tjuwu Vatjesan介紹幾段收錄在《排灣語百節金句》的經文及背後翻譯巧思。例如箴言25章11節:「一句話表達得合宜,就像金蘋果放在銀盤中。」排灣語翻譯為:「A namaljenguaq a siqaqivuan a takalan, maru king anga a linggu a pinitua ging a dumbuli.」其中蘋果、銀、盤子都是以日語發音,這是因為受到日治時期的同化教育影響,排灣語有許多日語的外來語。
Tjuwu Vatjesan特別提到,第29句腓立比書2章4節是她最喜歡的經文,「不要只顧自己,也要關心別人的利益。」排灣語譯為:「Maya kinemnem tua patjara tisun sakamaya, kavalisakedu uta tua manguaqan nua zuma.」不過,印刷出版後委員們才發現「manguaqan」(利益、福分)誤植為「maguaqan」,少了個n,需要更正。
此外,第61句「A-i, anema angata a susu nua caucau, saka su kipaqenetjan a maya! Anema angata a susu nua uri pasaqulip a caucau, saka su kivalisakedan a maya!」為詩篇8篇4節:「啊,人算什麼,祢竟顧念他!必朽的人算什麼,祢竟關懷他!」其中「A-i」是排灣語的驚嘆、感嘆音,而「pasaqulip」意指「會消失的」。Tjuwu Vatjesan談到,這是不論在內容或形式上都充滿生命力與藝術性的金句,由於是百節金句,不是整段經文,所以翻譯時選字特別精雕細琢,希望兼具語言美感。
金句出版 支持中會事工
《排灣語百節金句》出版還有另一層意義。這本售價100元的小書扣除印刷費後,所得將挹注Payuan中會宣教大樓二樓的裝潢經費和新版排灣語聖經的翻譯經費。早在1967年,Payuan中會會議紀錄就記載要重建宣教大樓,兼具辦公室、教會、學生中心或宿舍等功能。但直到2017年第53屆第一次議會才正式凝聚共識並付諸實行,為讓該片土地回歸當年購置的初衷,也考量中會所屬教會分布的地理位置,選在屏東縣內埔鄉水門村原地重建。
未來宣教大樓的使用規劃為:一樓是松年大學排灣族分校教室,也是開會、培訓的空間;二樓是聯合辦公室、小型會議室和史料室;三樓是接待中心和總幹事宿舍。興建經費原先估計為2000多萬元,但因為疫情、戰爭等致使物價快速上漲,後期經費提高至3000多萬元,不足的1000萬元已展開總會性募款。Payuan中會也對中會所屬教會發起每人每月50元奉獻,希望能按計畫在2023年8月的第二次議會中舉行獻堂感恩禮拜。「宣教大樓是必要的。」Tjuwu Vatjesan強調,宣教大樓作為宣教的中心,將成為連結教會網絡的核心,整合事工與經費,讓中會更有力量推動宣教。
另一方面,新版排灣語聖經也正如火如茶翻譯中,預計在2023年底前完成審閱,進入排版階段。Tjuwu Vatjesan點出,通常族語聖經大概每十年要更新一下翻譯,考量聖經翻譯是無法單獨進行且需要長期進行的工作,Payuan中會特別設立聖經翻譯委員會,共有九位專員及委員,另邀請退休牧者和不同語系的翻譯同工協助審查。
Tjuwu Vatjesan強調,為要隨時回應各界對翻譯的反饋、修正,並考察不同世代的語言習慣、解經,因此Payuan中會聖經翻譯委員會持續運作,成員可能輪替、接棒,但組織不能解散。目前Payuan聖經翻譯委員會每個禮拜召開兩次會議,耗時極久、成本不低,需要各界關心與支持。
Tjuwu Vatjesan以推廣族語聖詩的經驗提醒,教會界對於族語翻譯出版品態度不夠積極,常在完售、絕版後才開始詢問如何購買。因此她特別讚賞Kazangiljan(佳義)教會婦女團契,她們早早表明認購排灣語聖經的意願,將贈送給每個家庭各一本。而她牧養的Pucunug(文樂)教會即將迎來設教65週年,展望70週年的目標也是小組認購排灣語聖經贈送給每個家庭。
而這次出版的《排灣語百節金句》,同樣需要各教會大力推廣,Tjuwu Vatjesan表示,朗朗上口的族語金句,每一句都能成為生命的幫助。除了是主日學教材、靈修讀本,也能用在生活中各個場合,勉勵自己、祝福他人。
聖經翻譯 世代傳承服事
關於排灣語聖經的起源,可以回溯到1951年英國宣教師懷約翰(John Neville Whitehorn,1925~2022年)來到台灣,進入排灣族部落宣教。本身就是語言學家的他,自彼時就開始以排灣語宣教,盼望排灣族人以自己族群的語言來認識基督福音。他甚至創辦刊物《國語教室》,有系統地教學拼寫排灣語。
由於當時國民政府推行「國語政策」,排灣語無法以羅馬拼音呈現,懷約翰不得已改用注音符號拼音,因此1983年出版、首部排灣語新約聖經是注音符號版本。1985年開始,便以羅馬拼音翻譯排灣語新約聖經和短舊約聖經,並在1993年出版。2000年,排灣語舊約聖經和新約聖經開始修訂,但2011年Payuan中會發現教育部拼音和教會拼音差異,因此在第47屆春季會議決議要使用教育部版本。
考量到參與翻譯工作的牧者都是在職服事,進度難免延遲,且有人力配置、委員離世、辦公空間缺乏、交通阻隔、軟體學習與更新、經費籌措等種種挑戰,於是Payuan中會先是在2011年訂定每年11月第一主日為聖經翻譯事工奉獻主日,接著於2016年第52屆秋季議會中決議設立「聖經翻譯事工專員」。
Payuan中會首位聖經翻譯事工專員Kualj Selaulauz(瓜樂)牧師點出,由於排灣族有不同語系,還要考量遷徙等歷史因素,因此翻譯經卷由委員們共同分擔,且審查委員會邀請了不同教派信徒參與。
正因為組成多元,翻譯時也數度產生既有趣又有深度的討論。Kualj Selaulauz舉例,除酵節過去翻譯為「吃無酵餅的日子」,但這個用法沒有表達「除酵」,委員會深入探討「發酵」的字根saqaliw後,才確定「除酵的日子」的寫法。另外,驢子「luba」和騾子「ruba」怎麼區別與使用、外來字橄欖「kanljan」調整為「uliv」等小插曲不斷。從這些細節可以想見,聖經翻譯是講求精確且曠日費時的工作。
族群身分 認同屬於自己
Kualj Selaulauz表示,聖經翻譯主要目的也隨著時代演變而有所不同。過去是希望用在地語言和文化認識、敬拜上帝,但現代族人的主流語言已不再是排灣語時,族語聖經翻譯更多是為了保存語言與文化,「不只是為了排灣族年輕人,更是為了所有想要學習排灣語的人。」
如今是否諳族語常被當成族群身分認同的「資格」,但不夠熟悉自己的語言,是否就不能承認自己屬於該族群?而族語認證與宣教、牧養又有什麼關係?Kualj Selaulauz表示,總會制定的族語認證其實是一種約定,在就讀神學院時就知道未來要接受認證。因此,語言不是宣教的必要條件,卻是取得傳道人資格的約定。但若講到族群身分認同,先撇開外人的看法,若身為原住民卻不會講族語、沒有穿族服、不理解族群文化,又要如何看待自己?
他直言,在過去的年代,排灣族人若說某位族人長得像平地人,是一種稱讚,這背後就隱含著原住民對自己族群的自卑與壓抑。他因為不喜歡這種說法,所以積極學習排灣語和排灣文化,而在他就讀神學院以前,家裡也沒有人使用華語,這樣的態度與環境,讓他在青年時就有耆老等級的族語能力。「因為是自我認同,所以要看自己願意為這份認同與價值做到什麼程度。」他感慨地說,若自己都不能認同自己,還有誰能認同自己呢?
投入聖經翻譯工作11年後,Kualj Selaulauz將暫時告別這項服事,重返牧會現場。他祝福Payuan中會聖經翻譯委員會,也祈禱上帝幫助委員會,在不失精準前提下讓排灣語聖經如期出版。他已為接任者預備交接和操作手冊,希望多少減輕新專員的壓力,並盼望他有足夠熱心、耐心與愛心,按照規劃完成族語聖經翻譯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