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峰松
12月18日下午,王進財牧師帶蔡明憲兄、張思忠醫師、翁小姐及筆者夫婦到台中監獄探望受難中的阿扁總統。現在社會洋溢著一種祥瑞的氛圍,朝野上下都希望他年底或聖誕節前平安出獄;但願這次是我們最後的一次探監。王牧師引用路加福音廿三章21-34節,傳講「基督與十字架」的福音,大意是說,群眾對總督彼拉多喊著:「把他釘十字架!把他釘十字架!」彼拉多並沒有查出耶穌犯了什麼該死的罪,就應群眾所求,把耶穌定罪了。耶穌說:「父親哪,赦免他們,因為他們不曉得自己在做什麼。」這時候、在這地方,王牧師用這一段話證道,格外感人。
然後由蔡明憲兄禱告,張思忠醫師與筆者分別唸一些經句,再一起吟唱詩歌。而在禮拜結束後,又由大家各講了幾句話,跟阿扁總統分享。翁金珠首先說:「12月10日世界人權日,我跟峰松特別到景美人權文化園區(原景美軍事看守所)參觀,這是您任內最後一年交代我做的事。當年(2009年12月9日)正式開館,現在為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按:翁金珠當時擔任文建會主委)筆者則表示六年多來都戴著「扁帽」南北奔走「作媒」,有一年凡那比颱風襲台,從台北搭高鐵回員林,只買到站票,卻遇到兩位老人看到我頭戴扁帽,就說要讓座給我(見2010年12月22日自由時報自由廣場),足以證明戴扁帽都還受禮讓,阿扁是有「市場」的,請他幸勿洩氣。其他訪客也都講了一些加油打氣的話,這裡不用多說。
我們講過話後,最後阿扁神情嚴肅的講了兩件事。一件是他對當時決定保留景美軍事看守所、並改為人權文化園區,而呂副總統推動設國家人權博物館的看法。他說要把這座可怕的看守所拆掉很容易,但是當時他做了不拆掉、改為人權園區的裁示,卻很不簡單。如果當時由國民黨繼續執政,這所摧殘人權的軍事機關必早已毀「屍」滅跡、蕩然無存。他回想1979年美麗島事件的「叛亂犯」都在這裡的第一法庭受審,並拘禁在這裡達數年之久;當年才廿九歲的他,擔任黃信介的辯護律師,這裡可說是一個非常值得保留的歷史現場。又說二二八事件、美麗島事件各影響台灣30年,而「太陽花學運」也將影響30年。
第二件是這幾天媒體大肆報導、並曲解了他給馬英九的一封私函。這封十二月八日,即在九合一選舉後寫的信,有些媒體斷章取義、避重就輕,強調信中自稱「廢人」、「罪人」,就是有認罪求饒的意思。他頗不以為然,因此加以說明,並囑咐筆者論述一下。這部份包括「廢人」、「罪人」用語的本意以及寫信的動機、目的。
關於信的開頭說:「我寫這封信不是要求你釋放我,在這個地方,就像被當作廢人、罪人,沒有立場講話。」即聲明不是請求釋放,怎麼會變成求饒呢?至於「廢人」是指像「垃圾」被丟到這裡,而就算「垃圾」,也可以作為資源回收。「廢人」講的話,也許還有用吧。至於「罪人」之說,除了法院給的莫須有的罪名外,人本來都是「罪人」,聖經說:「沒有義人,一個也沒有。」(羅馬書三章九節)但即便是這種「罪人」,也是上帝所愛的。所以不管是哪一種罪人講的話,都可以聽聽,而他絕非求饒。
況且寫這封信時,並不是馬英九最得意、最有行情的時候,反而是民意支持度九%以下,而九合一選舉慘敗後變成快「走路」的總統,怎會選在這時候向他求饒,有這種道理嗎?不過,阿扁也沒選在這個時候取笑他、看輕他,而是提出善意的建言—–「你不需要雙辭」,雖然連國民黨內都有要他辭的聲音!被打入苦牢的失意總統,不怕被同陣營的人誤會或指責,卻敢給他這項建言,需要多大的勇氣啊!如今這封充滿善意的信未被重視,反被曲解,真是令人情何以堪!阿扁信裡還特別提到,日、韓兩國都有民調低的首相或總統,都能在敗選後找到適當的接班人,政權遂得以延續下去。這種赤子之心可說溢於言表,這時候有人對馬總統這樣講過、這樣安慰過嗎?在野陣營對這種說辭都沒有什麼吃味或反彈,有些媒體對這些話故意視而不見,這是什麼世界啊?!
大家可能認為阿扁「頭殼壞掉」才說這種話,其實他已放下個人恩怨與成見。當看到太陽花學運後一個新世代的來臨,就幡然省悟到,不應再有藍綠惡鬥;只有族群和解,才符合全民利益,並有利於台灣未來的發展。這是阿扁總統獄中的新思維,也是他的高度和器度,大家怎麼不就事論事,不留意太陽花學運後的影響,只以膚淺的人性觀隨意歪曲這封信是在「求饒」呢?古人說:「不可因人廢言。」而馬英九可以不回函致謝,又怎麼可以故意透漏有此信函,讓媒體捕風捉影、恣意解讀?!請問:國民黨正值灰頭土臉的時刻,讓大家羞辱前總統,對你們有何益處,這樣就可以解圍嗎?
阿扁總統講了這兩件事後,更進一步提到蔡英文主席提出的國是會議,他呼籲馬英九方面要善意回應,而蔡主席也可以昂然進入總統府會商,毋須猶豫。總之,兩黨要讓台灣人民看到一絲曙光;都一定要傾聽民意 、一定要和解 ,不可有一黨之私。
最後王牧師請教他,如果不在年底前被釋放,對呂副總統將進行絕食抗議一事有何看法?他沉思半晌,說:「大家要多做一些對台灣有益的事,不必為他一個人特別做什麼事。」他不在意自己何時可獲自由,只希望看到台灣更進步、更民主、更完整、更美麗、更光明;大家要把心血用在這裡,不必耗費在他個人身上。他說:「我一個死,但不要讓台灣死。我一定可以出去的,不管是用自己雙腳走出去,還是被人抬出去。」
筆者在土城、龜山坐過三年半的牢,也是阿扁坐同樣時間的地方;後來他到台中監獄又坐了三年,等於比筆者多了一倍的時間。如果筆者坐了三年半的牢,在獄中讀書、寫字、冥想,取得了「碩士」學位,那麼阿扁坐了六年的牢,應該已拿到「博士」學位了。他已經有比一般人更敏銳的觀察、更細緻的思維及更宏觀的視野,這樣的成長和收穫本不足為奇;而硬說他這封信是向馬英九求饒,是太欺侮台灣人了。
(作者為前國史館台灣文獻館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