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婷專題報導】由鄭南榕基金會主辦、透過群眾募資而順利開幕的「自由紋理:探索在地Nylon足跡」巡迴展,於去年開展,走過台北等六個城市,並在今年9月24日至11月5日來到最終站、也是當時投票最多人期待的地點——高雄,選在深耕地方十年、關心多元社會議題的三餘書店登場。
展覽開幕式由鄭南榕基金會執行長劉璐娜主持,並邀請鄭南榕基金會董事長鄭竹梅、終身志工葉菊蘭、高雄市市長陳其邁、黨外運動前輩戴振耀之子戴乃聖、三餘書店創辦人之一童維辰等人致詞。另有包含鄭南榕基金會董事曹欽榮,和多位民主運動前輩、民意代表、關心社會議題的市民朋友參與,並安排高雄在地的新生代客語創作歌手邱淑蟬演出。
【來賓致詞】
|鄭竹梅|
高雄市「自由紋理」巡展最後一站。這個計畫是群眾募資,最開始設定只有三到四個城市;當時想能募到30、40萬元就很不簡單,沒想到最後我們募到155萬元。其中高雄市是最多人票選的地點。
「自由紋理」的原本設定是與年輕世代溝通。主要是因為過去兩、三年我在整理資料,還是希望大家把鄭南榕當作「人」來認識,因為他在成為烈士之前,也是別人的兒子、兄弟與父親。
當我們把他回歸「人」來看待,才能提醒自己既然他是從平凡人開始,那我們某種程度也能受到他的鼓勵、有像他一樣的勇氣;因為現在和未來,台灣面對的還是很嚴重的考驗,包含中國的威脅、內部的分裂。
我會希望大家邀請朋友,或自己也來看看展覽,鄭南榕除了那位主張百分百言論自由的人、那位自焚的人,在那之前,他還是誰?我們又要如何嘗試與不同的人溝通?因為台灣的未來是我們共同擁有的,我們要一起面對,每一張選票都有它的價值。
|陳其邁|
想到「自由紋理」要到高雄展出,這幾天都在反省自己為台灣民主付出多少、還有哪些未盡之處。
自由之火,一代傳一代。我高中、大學那個年代禁書很多,當中最衝的就是《自由時代》,可説是我的啟蒙;後來從學運、社運一路走入政壇,幸運的是進入立法院時,菊蘭姊也是國會議員,我們就成為同事。一路走來,台灣何其有幸,有鄭南榕、葉菊蘭等人,就這樣一棒接一棒,讓台灣的民主、言論自由可以發展,成為許多人敬佩的國家。
而這所帶動的不只是言論的自由,還有經濟的自由、主張的自由。我們的半導體全球占比六成、先進製程占比九成;若沒有自由的環境,無法孕育強韌的經濟。同時,台灣在追求作為主權獨立國家的過程裡,能夠堅定、踏實由台灣人自決前途;若是言論被限制、被約束,那不是真正的民主、自由。
唯有靠自己、靠自己的實力與努力堅定主權,才能讓自由在台灣土地上綻放。
|葉菊蘭|
為什麼展覽辦在這個地方?第一個,因為三餘書店是間有歷史記憶的書店;第二個,是因為這場展覽是「年輕人」募資而來;募資民眾裡,30、40歲以下約占八成,每筆捐款約600元、800元至1000元。
台灣人需要英雄,說到英雄會想到「鄭南榕」。可是大家不知道的是鄭南榕也是人,他是爸爸、先生、兒子與哥哥。而他的女兒,直到20歲以後追尋爸爸所書寫的文字、留下的足跡,才終於理解為何爸爸當年會做出讓家庭非常悲痛的事;她終於能夠理解。
這場展覽裡,有鄭南榕思想,有他簡短的筆記,有他寫給朋友、飽含深入思想的書信,有他的日記,有他在獄中寫給女兒、字字句句都是關於愛的書信,還有許多提醒雜誌社同仁如何編排刊物的資料。
對我來說,鄭南榕是個奇怪的人,但他也是我的先生。我常常問他在想些什麼,而我也是透過這些資料,才暸解到他那句:「很多事情可以想」的含意。原來他在想許多關於台灣未來的問題。
邀請大家如果來看展,除了看雜誌和大事記,也翻開、一頁頁閱讀他的手稿,想想自己能不能投入他的處境去思考那個時代。
|戴乃聖|
我爸小時候常說「Nylon」,我小時後不知道,長大後接觸黨外雜誌等,才意識到台灣的自由真的是透過鄭南榕等人努力而來;包含城鄉宣教運動(URM)、非暴力抗爭等宣導。我的工作是跑船,會接觸到中國,才發覺台灣的自由真的是難得可貴。
我每次到中國,中國人都會跟我講那些奇奇怪怪的道理。但我們在台灣因為自由民主、哪怕只是小小國家,卻可以用台灣護照暢通世界240多個國家、大多是免簽;而中國因為言論自由壓迫,許多道理都是片面的,且是被群眾與網路塑造的言論、而非出於真心;在台灣,我們可以容易說出想法,甚至批判政府、監督政府,這才是我們台灣進步的力量、進步的泉源。
今天,鄭南榕的精神不斷流傳,甚至已經扎根在年輕世代的思想中。他走的道路是正確的,而且深深影響到我們台灣未來的年輕人。(備註:鄭南榕基金會整理時發現大量收據,顯示鄭南榕曾長期、固定捐款給農權會和政治受難者協會)
|童維辰|
今年是三餘書店的十週年,我們希望三餘書店成為高雄人看見世界和台灣的窗口,能夠述說我們自己的故事、城市的歷史,並介紹給更多愛這塊土地的人們。
這是間小小的書店,但只要是我們認同的議題,只要做得到、我們一定去做。每年4月7日是言論自由日,我們書店會安排特別專講和選書分享,旨在延續鄭南榕先生對民主意念的堅持。包含太陽花運動、香港反送中運動等,三餘書店都有參與;因為透過鄭南榕的思想,我們知道要透過行動才能改變未來。
三餘書店作為巡展最後一站、深感光榮,我們會努力呼籲觀展,讓更多愛這塊土地的人認識鄭南榕與他的腳蹤、理念,也讓更多年輕人認識台灣的民主得來不易。透過展覽讓人們更加凝聚,共同疼惜台灣、這座美麗的寶島。先生的任務完成了,接下來是我們的事了。
【特色展區】
|展板與巡邏箱|
橘色壓克力展板是書寫大時代背景,而不鏽鋼板展板是鄭南榕故事,觀展時可以兩相對照。
展覽中不時可以看見紅色和藍色的「巡邏箱」,皆可打開。紅色巡邏箱是問答與QR Code,以提問方式邀請觀展者思想自己如何看待民主、自由、政治、人權等議題,並可以掃描QR Code參閱延伸資料。藍色巡邏箱裡是鄭南榕個人、家人的照片、鄭南榕的筆記小卡、便條、日記等。當中可以看見鄭南榕的書單,包含不少被當時威權政府列為禁書者,鄭竹梅在導覽時提到,有不少書籍或許某些觀展者本人或其父母、長輩也閱讀過,可以進一步思想這些書為他們、為鄭南榕帶來什麼啟發,並影響他們成為怎樣的人。
|思想的筆記|
展覽包含大量鄭南榕的筆記、手稿,包含他的履歷、自傳和市場分析筆記。
「十年來,這寶貴的青年期,我幹過許多工作,做過六種生意,可惜一事無成,可恨尚有一堆債務。這種人生閱歷來寫一些思想文章,可以更見成熟嗎?」鄭竹梅與葉菊蘭在導覽時不約而同提到,鄭南榕在年輕時曾嘗試販售睫毛生長液、口香糖、太陽能熱水器等等,但沒有始終取得經濟上的成功;鄭竹梅認為現代台灣青年或許能在他的經歷中找到共鳴。
「這個月12日,是我35歲的生日。有許多人生中的理想應該在我們出生的這個三萬六千平方公里的小島實現的,可是35年來,說是因為歷史的錯誤沒有實現。面對著我自己的女兒,我非常哀痛與憤怒。難道還要讓我自己的女兒繼續這樣子長大來受煎熬嗎?我與其他留在台灣的同一代的年輕父親們,難道沒有能力為下一代建一個更好的制度嗎?即使不能比美你們美國,也要能夠比美日本。」這一段筆記則可以看出鄭南榕因著對台灣前途與後代未來的關懷,決定投身政治改革與民主化運動。
|文章與刊物|
除了筆記,展覽裡還有鄭南榕撰寫與投稿的文章精選、《自由時代》雜誌精選、他在獄中關心女兒課業的書信,以及說明編輯要點、工作流程和員工訓練等雜誌社管理資料等。
鄭竹梅在導覽時談到,從政治檔案可以得知鄭南榕早在1983年即遭到威權政府監控;當時鄭南榕身分主要是自由撰稿人,但極可能是因為文章〈與國民黨立委林鈺祥辯論黨外問題〉,但不是因為談到「黨外」,而是當中提到「共產黨」。該段文字為:「其實,目前台灣的教育水準在亞洲國家是很高的,是自律也高、平均所得也高,台灣的都市化也高。從社會、經濟、教育各方面的客觀條件,都能夠組織新黨朝著民主化走。國民黨卻說:不准組黨!理由只不過是因為隔海對面有共產黨。這是很無聊的說法,許多先進自由民主國家,內部都有共產黨,也還有其他的政黨。甚至,日本都還准許共產黨從事選舉。」
鄭竹梅強調,有些人會質疑為何要執著於歷史、甚至稱「轉型正義」是民進黨的提款機;然而事實是,威權時代的唯一執政黨就是「中國國民黨」,卻始終沒有以黨主席或政黨高度來正式面對當年統治的問題或為此道歉,只是輕巧閃避轉型正義的問題。她希望透過閱讀展覽提供的資料,能幫助媒體與年輕世代更暸解為何要正視這個議題。
而葉菊蘭則回顧,過去黨外雜誌的撰稿者們都沒有記者證,無法進入立法院採訪,當時包含現任高雄市市長陳其邁的父親陳哲男在內等少數理念相近的立委,都有協助簽署旁聽證。更多資料歡迎民眾親自觀展、親自發現。
|長老教會身影|
展覽中也可以看見鄭南榕書寫與「台灣基督長老教會」相關的文章,包含〈為台灣基督長老會作見證之證言〉和〈台灣的獨立與民主——記念長老教會人權宣言十週年〉等。
在〈為台灣基督長老會作見證之證言〉文中,鄭南榕開宗明義點出:「首先,我提出一個未經歷史學家考證的證人看法:台灣基督長老會是整個中國大陸與台灣現在存有的、歷史最久的一個民主制度的次群社會。」
他也提到自己國小時代,隨著鄰居小孩一同在長老教會參加主日禮拜,高中也曾參加牧師授課的白話字與注音課程;但他認為或許是上帝旨意使自己沒有成為信徒,反而是成為哲學家,並能夠以「非信徒」身分來客觀見證、不帶偏見指出長老教會的貢獻與眾多教友的奉獻。
該文章最後他列出三點呼籲:「一、提升信仰的堅貞,請多研究現代邏輯。二、宗教牧靈請重視民主心態。三、最重要的,請多自珍惜貴會(長老教會)的寶貴民主傳統,為我們的自由民主社會,續傳香火。」完整文章歡迎觀展時閱讀。
【開幕專講】
教育工作者分享教案 向學生談人權
【林婉婷專題報導】配合「自由紋理:探索在地Nylon足跡」巡迴展開幕,9月24日下午在書店三樓特別辦理「轉譯人權:從教育現場落實人權觀念的建立」講座。邀請現任新民高中的歷史老師陳燕琪、台南女中的國文老師林秀珍擔任主講人,分享各自的教學經驗,並在問答時與眾人交流如何將本土語言融入人權教案、人權教育可能遇到的困難、如何和對人權無感的民眾對話等議題。
陳燕琪曾在2014年帶領學生認識並參與太陽花運動,也持續關心或與公民團體合作,深入探討、聲援各樣社會議題,包含香港處境、歷史教育、轉型正義、兒少權益等;並參與撰寫今年8月底上市、由麥田出版的新書《民主的滋味:自由之前——入獄、囚禁、判刑,附著在日常味蕾上的衝撞與反抗》。
她說明「政治」這個單字來自希臘雅典城邦制度,其實這可以進一步解讀為「政治就是生活」;尤其課堂上教歷史講得頭頭是道,總不能在課堂後告訴學生「教學歸教學、政治歸政治」。她相信人權轉譯其實就是在生活中實踐,「生活是議題的總和。」
陳燕琪曾多次投稿中小學人權教案設計徵選,包含以陳文成博士命案為主題的「偵查現場:從物理角度審視歷史爭議事件」教案,以及「你的篳路藍縷是我的顛沛流離:中華民國統治下的原住民族處遇」和「民主的滋味:雜誌社裡的那顆牛奶糖」等等。她另分享自己的課程遭受家長質疑的經歷,談到如何給家長調適時間及如何主動溝通等;也因為對自己的專業學科有堅持,所以不論外界如何打擊,都能夠認真備課與教學。
林秀珍則開宗明義指出「台灣學」長期在高中教育現場缺席,尤其在國文領域;而讓她緊張的是,118課綱即將來臨,每次新課綱擬定都是新戰場開闢,尤其學生與家長最在意的其實仍然是考試;台灣學在課程的地位仍要不斷努力。
本身也是台南女中「台灣文化隊」指導老師的林秀珍說明,台灣學是對自己日常生活的理解與學習,然而考試為導向的廉價教育,無法彰顯台灣學的美,這也產生不少台灣人向國際分享文化時反而造成誤解、誤導的案例,例如不正確的原住民族舞蹈姿勢、租借而來的傳統服飾道具等等。
她強調文化教育要耗費時間與心力,而有20週年歷史的台灣文化隊不斷向原住民部落、向在地組織學習,接觸多元議題,且尊重不同學生的狀態與處境。因為長久交流建立深厚的夥伴關係,台灣文化隊甚至獲得達拉勞蘭部落族人賜予家屋名;這個行動是鼓勵學生們在年輕時奠定多元族群經驗,未來若成為各領域決策者,能制定更尊重他人的政策與判斷。林秀珍呼籲台灣學需要更多重視,也期待有更多老師們成為夥伴。
陳燕琪在問答時補充,從鄭南榕偷吃女兒鄭竹梅牛奶糖的故事,可以看見他做為「人」的真實面,然而他選擇走上一條不平凡的路;事實上,陳燕琪與鄭竹梅年齡相仿,而她的父親在後來曾表示自己當年也買過威權禁書、閱讀其中內容。陳燕琪坦言自己對此懷有愧疚感,卻也意識到民主與自由來得如此不容易,並以此提醒學生們,享受這份民主、自由的義務,其實就是守護這份民主、自由。
專題攝影|林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