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晨星

洛特里哥在窄銳如劍背的山脊上祈禱,「我很絕望,我很害怕,主啊,祢的沉默如此沉重,我祈禱著,卻迷失了。」 洛特里哥知道最大的罪是對上帝的絕望,可是他不明白上帝為何「沉默」?

◆◆◆上帝的沉默◆◆◆

電影《沉默》(Silence)改編自日本天主教作家遠藤周作1966年出版的同名小說,講述了17世紀德川幕府時代禁教令下洛特里哥神父的故事。故事由一份送到羅馬教會的報告開始,報告中提到,葡萄牙耶穌會差派到日本的神父費雷拉,在長崎遭受「穴吊」的酷刑後宣誓棄教。

洛特里哥不願相信恩師會像狗一樣屈服,遂決定赴日尋找恩師。他與同行的人先出發到中國,找到從日本逃亡來的吉次郎,由他帶領偷渡到日本的友義村,當地信徒將他們藏在小屋地板下的洞裡,夜間聚會。

官府的捕吏每天嚴密地搜捕著信徒,洛特里哥眼睜睜地看著信徒被捕後處以極刑,之後,他因吉次郎的出賣也同樣被捕。在牢中,他遇到了下令搜捕的奉行(日本古代的一種官職)井上大人,以及來勸說他棄教的恩師費雷拉。最終,洛特里哥在更多信徒受穴吊之刑而死與棄教中,選擇了棄教。

電影中,當友義村的信徒被處以「水磔」之刑時,導演用巨大的海浪聲蓋過了一切。十字架豎立於海岸邊際,信徒被赤裸裸地綁在十字架上,他們不斷被海浪衝擊,直至身心俱疲,衰竭而死。

遠藤周作在小說中寫道:「海浪無動於衷地沖洗、吞噬茂吉和一藏的屍體,他們死後,空洞而茫然的表情會在海中擴大,神和海卻仍然沉默著,繼續沉默著。」洛特里哥一次又一次問上帝,他不懂神為什麼把這種苦難加在信徒身上,他們已經受盡淩辱剝削了,神還要他們怎麼樣呢?

◆◆◆苦難的奧祕◆◆◆

上帝為何沉默?是整部電影提出的問題。在20世紀,人類經歷了戰爭、種族滅絕、大屠殺後,人類不再只是質疑上帝「是否沉默」,更甚者是質疑祂「是否存在」。20世紀的口號是——上帝死了。20世紀的神學在討論,當奧斯維辛集中營的屠殺發生時,上帝在哪裡?奧斯維辛之後,我們又如何去談論上帝?

這其實是亙古的提問:當苦難臨到時,上帝在哪裡?苦難之後,我們又如何去談論上帝?

「上帝的沉默」與「上帝之死」,是20世紀基督教與神學面臨的生存危機。如何有意義地、負責任地去談論上帝,且無愧於在苦難中死去的人,成了首要的課題。

在電影中,上帝是否沉默了?從人的角度看,答案──是的。友義村的信徒被處以極刑時,上帝沒有施行神蹟,沒有扭轉局勢,所以人可以說「上帝沉默」。在信徒被斬首時,洛特里哥絕望地祈禱著,死死地抓住監牢,一會兒笑、一會兒哭,一會兒撕心裂肺地叫著,他好像癲狂了……因為誰也想不明白上帝為何沉默。

西元313年前,也就是在「米蘭赦令」頒布前,整個時代的基督徒被瘋狂迫害了三百年之久。他們受盡了各種酷刑,有被挖出眼睛、割掉耳朵鼻子,有被扔進競技場餵野獸的,有被澆上燒溶的鉛水的,有被活活點燃當作路燈的,有被斬首、被打死、燒死、被釘十字架的……成群的人將基督徒拖到刑場,用他們想得到的各種施虐的手段折磨基督徒,法官們相互競爭,看誰能想出更新穎別緻的懲罰和處決方式。

你是否會問,在這三百年裡,無數的基督徒受盡折磨被殺,上帝為何沉默?但正因為這些基督徒的鮮血澆灌在土地上,才改變了我們整個世界;那時,大概沒有哪個基督徒會想得到世界將被如此改變。

在一千七百年後的今天,我們回頭去看那三百年,會明白在歷史的長河中,那無數被殺的基督徒究竟換來了什麼。我們可能暫時不明白此時的上帝為何沉默,可能需要幾百年、幾千年才明白上帝的作為,甚至到死都無法明白,但我們仍舊相信上帝就是上帝,祂是良善的,因祂已藉著十字架拯救我們。

苦難是真實的。但是我們有什麼權利問上帝為什麼?

約伯在苦難中完全迷失了自己,愚昧地質問神為何這樣對他時,神在旋風中反問他:「我奠定大地根基的時候,你在哪裡呢?你若有聰明,就只管說吧。你一定曉得是誰定大地的尺度,是誰把準繩拉在大地之上?地的基礎奠在哪裡,地的角石是誰安放的?……」(約伯記38章4~6節)約伯無法回答神,低下頭說:「我是微小的,可以回答你什麼呢?我只好用手掩口。」「因此我厭惡自己,在塵土和灰燼中懊悔。」

一切的苦難都在神的旨意中,我們豈可廢棄祂所擬定的,用「公平」來質問祂,來定祂有罪,好顯得自己為義嗎?

人本不是在上帝那裡尋求解答,而是在祂那裡尋求解救。

神學家林榮洪說:「上帝雖然讓基督徒經歷苦難,甚至使他達到絕望的處境,生命破碎,卻因而活在對上帝憐憫的確信。正如以賽亞書28章21節所說,上帝透過反面的工作為要成就祂正面的作為,就是使人知罪悔改,謙卑順服,在祂的憐憫中使人有盼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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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十架進入世界◆◆◆

但世界只能看到憤怒和苦難,因為我們的心是世界的一部分,我們也只能感到憤怒和苦難。上帝的現實與這個世界的標準是抵觸的;在這個世界和在我們自己的眼裡,上帝的真理就像是謊言,而世界的謊言卻像真理(Paul Althaus, The Theology of Martin Luther )。

基督徒是被呼召有分於矛盾、貧窮、軟弱、羞辱與受苦,因為基督,祂並沒有冷眼旁觀著這世界的苦難,而是在十字架上自甘受苦,走近我們。

「走吧!走吧!到天國的教堂去吧!」這是一首哀傷的歌,許多的信徒被帶到刑場時都在唱這首歌,天國是他們唯一的盼望。當洛特里哥被捕時,他瞧見被捕的一個女人滿臉的不在乎,他忍不住說:「不久之後,我們說不定也會死。」

女人臉上顯露出解脫的輕鬆,她說:「我不知道。修士常說天國就能享受永遠的安樂,那裡不必繳納苛酷的年賦,不必擔心飢餓和疾病,不必作苦役,我們已經受夠了!」她嘆了口氣,又說:「在這世上就只有苦難。天國沒有這些東西吧,神父?」洛特里哥想說天國並不像你們想像的,但他沒有說出口。

村民將苦難與沉默中的盼望,定睛在可以永遠享福的天國。但若是僅僅如此,「天國」與「西方極樂世界」有何區別?這盼望指向的似乎是空洞的未來,就如導演不斷放大殉道者臉上空洞而茫然的表情。信徒面對苦難,卻無法正面回應苦難,只想以死亡的方式,消極地逃到天國裡去。

基督教對於未來的盼望,不是鼓勵人消極地遁入永遠享福的天國裡去,而是鼓勵人以上帝的國度為引導積極救護大地。上帝的國度不是死後才可以進入的遙遠的天國,而是已經通過十字架進入這個世界。

電影《沉默》的結局似乎使人陷入另一種絕望的境地。洛特里哥不認同女人的盼望,當他抬起腳踩在刻畫著耶穌像的銅版上時,銅版上的耶穌好像在對他說:「踏下去吧!踏下去吧!你腳上的疼痛我最清楚了。踏下去吧!我就是為了要讓你們踐踏才來到這個世上,為了分擔你們的痛苦才背負十字架的。」

棄教後,洛特里哥如此給出了苦難與沉默中盼望的答案──十字架是犧牲的愛的道路,這道路耶穌已經走過,所以我們也要去犧牲,去走這樣的道路。在洛特里哥眼中,基督不再是「榮耀」的基督,而是「受苦」的基督。他在水中看到基督的臉——那是一張憔悴而眼眶凹陷的面孔。

然而,如果十字架僅僅是犧牲的行為與榜樣的話,這是對基督的死最大的褻瀆,也是人類最大的絕望。如同人們時常談論「基督的十字架」,但焦點始終是「效法基督」(imitation of Christ),強調罪人要以基督為榜樣來努力,藉著人自己的行為獲得救贖。上帝是犧牲的愛,但犧牲的愛不是上帝;十字架的榜樣是其次,其真正含義是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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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必再來◆◆◆

耶穌基督為我們承受了上帝的憤怒,在十字架上順服以至於死,顯明了祂對罪人豐富的愛。我們藉著基督的血得蒙救贖,過犯得以得到赦免,白白稱義,這一切都出於神的恩典,而不是自己的行為。

以賽亞書45章15節:「拯救者以色列的神啊!祢實在是隱藏自己的神。」上帝是在隱藏中顯露自己,祂隱藏在受苦和十架之中,祂選擇在這裡與人相遇。基督的受苦與十字架,與基督徒的受苦與十字架無法分開;十字架的道路非人理性所能理解,唯有透過信心才知曉。

上帝在十字架上的受苦和慘死,帶給了人盼望。這盼望不是建立在地上,不是建立在享福的天國上,也不是建立在自己的行為上,乃是建立在上帝的國度裡。而上帝的國度,已經透過十字架上的受苦與慘死,進入這個世界。

什麼是上帝的國度?戈德沃茲(Graeme Goldsworthy)回答說:「上帝的國度是上帝的子民在上帝的地方接受上帝的治理。」上帝渴望人在祂的同在中,享受一種跟祂之間的親密關係。這樣親密的關係是生命最為美好的狀態。我們的盼望是,上帝應許祂要恢復祂的國度,使我們能夠享受與祂的同在。所以主耶穌教導我們禱告說:「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都尊祢的名為聖,願祢的國降臨。」

基督與基督徒的十字架無法分割,因此初代教會的信徒,在逼迫中,他們唯一的盼望是那句——「主必再來!」(Maranat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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