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 5月9日下午，前考試院長姚嘉文接受本報專訪。針對國家定位、國家安全與國家主權問題，向蔡政府提出施政建言。
姚嘉文
學歷
台灣大學法學碩士、加州柏克萊大學法律學院研究所
經歷
民主進步黨第二屆黨主席、民主進步黨中常委、中國比較法學會（臺灣法學會前身）總幹事、美麗島雜誌社發行人、台灣政治受難者聯誼總會會長、第二屆立法院委員、考試院院長、台灣國家聯盟總召集人、總統府資政。
【林佳靜專題報導】總統蔡英文執政即將屆滿週年，總統府資政姚嘉文接受本報專訪表示，相較於馬英九，蔡英文至今都堅持拒絕「九二共識」。為重新定位台灣在亞洲的發展，蔡政府努力推動「新南向政策」，以促進台灣和東協、南亞及紐澳等國家的經貿、科技與文化的連結，進而降低台灣對中國的經貿依存度。外交政策上，加強與美國、日本的密切互動關係。在內政方面，處理不當黨產、年金改革、司法改革、轉型正義、一例一休與婚姻平權等，都是艱鉅複雜的議題。
姚嘉文表示，台灣的國際地位在1951年9月8日簽訂的〈舊金山和約〉第二條中明確說到：「日本政府放棄對台灣、澎湖等島嶼的一切權利、名義與要求」，並未提及台灣的歸屬。台灣的未來應依照「住民自決」的原則由台灣的住民來決定自己的國家。
姚嘉文說，「台灣獨立」一詞，長期被誤解為台灣要從中國「脫離」，「台獨」的意思是指維持台灣不屬於任何國家之現狀，並非有脫離任何國家之意。為此，民主進步黨、台獨聯盟、前總統李登輝、國家聯盟和台聯黨等獨派團體曾做過討論，決定以「國家正常化」代替「台灣獨立」一詞。民主進步黨也在2007年通過「台灣國家正常化」決議，積極推動正名、制憲、加入聯合國、落實轉型正義與建立台灣主體性。
姚嘉文澄清，蔡英文提到「維持現狀」的說法，也經常受到誤解。所謂的「現狀」是指：一、「台灣是一個主權獨立的國家」的現狀；二、「台灣與中國互不相屬」的現狀；三、「台灣自由民主」的現狀；四、「台灣海峽和平安定」的現狀。
姚嘉文說，經濟發展是台灣生存的命脈，也是維護台灣國家安全的積極作法。因此蔡英文努力推動「新南向政策」，以促進台灣和東協、南亞及紐澳等國家的經貿、科技與文化關係，降低台灣對中國大陸的經貿依存度。事實證明，有愈來愈多的台商撤離中國。
姚嘉文特別從創世記來看台灣人的出路。姚嘉文指出，台灣並不是要「離開」某地，「前往」某地，長老教會人士經常引用「出埃及記」的說法，期待有「摩西」帶領台灣人民「脫離困境」，但他認為這個比喻並不是很恰當，容易造成誤會。
姚嘉文強調，台灣民主運動與台灣基督長老教會的支持有很大的關係。1971年，台灣基督長老教會發表〈國是聲明〉，主張台灣人民有權利決定自己的命運。1975年，又提出〈我們的呼籲〉，1977年，提出〈人權宣言〉，說：「我們促請政府於此國際情勢危急之際，面對現實，採取有效措施，使台灣成為一個新而獨立的國家。」
受到牧師鄭兒玉的影響，姚嘉文1979年曾在彰化參加長老教會聚會，提出「行才是信」的論述，鼓勵教會信徒踴躍參與台灣民主運動。有感於許多熱心參與台灣民主運動者，對於複雜的台灣政治改革並未深入研究，他認為，過去由「信」而「行」是好的，但如今更要強調「如何行」的問題。
由「信」而「行」到「如何行」
【林佳靜專題報導】台灣民主化運動與台灣基督長老教會有很大的關係。設教逾150年的長老教會在台灣有1200多間教堂，長老教會牧師及傳道師除了深入民間鄉鎮外，所接受的神學教育背後更蘊含本土台灣精神。台灣基督長老教會以民主精神方式運作，拒絕中國國民黨政府思想統治，長期受到台灣警備總司令及中國國民黨當局壓制。教會一方面反對中國民黨政權，一方面推動人權、自由、民主及愛台灣的精神。
1971年，中國國民黨政府被逐出聯合國後，台灣長老教會發表〈國是聲明〉，主張台灣人民有權利決定自己的命運。1975年，又提出〈我們的呼籲〉，要求政府重視幾項與國家命運息息相關的問題。1977年，鑑於台灣國際局勢日漸危急，而中國國民黨政府又堅稱自己是「中國政府」的主張，有害國家民主及國際生存，台灣基督長老教會又提出有名的〈人權宣言〉，說：「我們促請政府於此國際情勢危急之際，面對現實，採取有效措施，使台灣成為一個新而獨立的國家。」
這些聲明以及後來的「美麗島事件」，教會對民主政治運動者及家庭人權關懷照顧，對台灣民主運動影響很大。但是在長老教會中，仍有些神職人員主張牧師的任務是「在教堂內講聖經、傳福音」，不宜介入政治運動。1979年，姚嘉文受邀到彰化中會田中教會參加聚會，便以「行才是信」為題，發表演說。
演講前，姚嘉文特別請教牧師鄭兒玉關於聖經的依據。鄭兒玉說，耶穌向世人傳福音，身體力行，並不只是在教堂內說說而已，例如：在雅各書2章17節講得很清楚：「信心若沒有行為就是死的。」姚嘉文強調，所謂相信基督、相信聖經，不應只是在教堂內講道理，只有實行基督的教訓，實現聖經的道理，才是真正的信仰。因為「行」才是「信」。他說，「行才是信」不只是適用於教會，對於一般人民也是一樣。凡是信仰民主精神的人，都可以鼓勵其踴躍參與台灣民主運動。
1987年，姚嘉文因美麗島事件服刑滿7年餘，獲假釋出獄後，曾到台灣神學院及台南神學院任教。1990年代，台南神學院學生曾提出「新神學新牧者」運動，鼓勵神職人員積極參與社會運動及民主運動。姚嘉文受邀演講，再度闡述「行才是信」的道理。
2006年，「全世界台灣人基督教會聯合會」年會在美國德州達拉斯舉行，姚嘉文又以「行才是信」為題演講。姚嘉文說，在戒嚴時代，許多人不敢發表言論，或言而不行。30年後，戒嚴解除，人們紛紛暢所欲言，並積極介入各項政治活動。但是熱心之餘，對於複雜的台灣政治改革及建國運動等諸多問題，並未深入研究。
姚嘉文說，在2000年前後，有許多長老教會牧師及會友投入台灣民主運動，在政黨組織及競選活動中，教會發揮很大的力量。由「信」而「行」是好的，但如果不知如何「行」，有時反而因過度狂熱而被人所利用。一旦遇到困難，或是發現所支持的人不盡理想，就容易感到失望。
姚嘉文認為，過去由「信」而「行」是好的，但如今要強調的是「如何行」，討論如何實行，如何做事，如何參與，更是重要。
♦台灣建國路的聖經啟示
就地解脫苦難 就地建立國家
【林佳靜專題報導】台灣基督長老教會長期流行一種說法，說台灣需要一個摩西帶領台灣走出苦難。姚嘉文說，他並不贊成這種說法。因為曾有人也引用出埃及記的經文，提到1949年蔣介石帶領中國軍民100萬人來到台灣，正像摩西帶領以色列人離開埃及經過西奈半島來到迦南地一樣。戰亂的中國就像是埃及一樣，而蔣介石就像摩西，台灣就像是「流奶與蜜之地」。
根據出埃及記3章7～10節記載：「……我的百姓在埃及所受的困苦，我實在看見了；他們因受督工的轄制所發的哀聲，我也聽見了。我原知道他們的痛苦，我下來是要救他們脫離埃及人的手，領他們出了那地，到美好、寬闊、流奶與蜜之地……現在以色列人的哀聲達到我耳中，我也看見埃及人怎樣欺壓他們。故此，我要打發你去見法老，使你可以將我的百姓以色列人從埃及領出來。」
姚嘉文指出，其實台灣的問題，並不是要「離開」某地，「前往」某地，而是要「就地解脫苦難，就地建國」。長老教會人士經常引用「出埃及記」的說法，雖然只是比喻，意指要「脫離困境」，但他認為引用並不是很恰當，容易造成誤會。
姚嘉文在坐牢期間，常讀聖經，並思考台灣人的出路。出獄不久後，他前往美國，有次在舊金山灣區教友的家中做家庭禮拜，他提出看法，但有人不同意，大家爭論不休。當時台南神學院院長宋泉盛牧師正在舊金山灣區家中靜養，有教友建議去請教，大家趁夜前往拜訪。宋泉盛聽完大家的說法後，提起他曾看過一些研究報告，說摩西帶領以色列人到西奈半島以前，西奈半島有人民、國度及國王，但舊約聖經並未提及。這些人與以色列人的關係如何，是否被消滅，或是共同生活，聖經及歷史上都沒有記載。宋泉盛也認為，如果將台灣的出路，引用摩西帶領以色列人出埃及的經文為比喻，的確有所不妥。
姚嘉文主張以創世記10章1～5節：「洪水以後，他們都生了兒子。……這些人的後裔將各國的地土、海島分開居住，各隨各的方言、宗族立國。」來比喻台灣人的出路，不用出埃及記。他出獄後，也請人將這段經文寫成大字匾額，放在他家中的客廳。當長老教會的會友到他家做家庭禮拜時，看到這節經文都很高興，也很欣賞，稱之為「台灣建國的聖經啟示」。
♦新舊政府政策大不同
加強美日關係 強化國家意識
【林佳靜專題報導】總統蔡英文執政即將屆滿週年，總統府資政姚嘉文指出，蔡英文與馬英九的施政理念大不相同。蔡英文上任後，曾明確拒絕「九二共識」，為促進台灣經濟發展，努力推動「新南向」政策。
姚嘉文分析說，馬英九屬中國國民黨，代表外省人、統派、反台獨的理念，他認為中華民國的領土，包括蒙古、西藏與新疆。馬英九曾說過：「兩岸不是國籍的不同，而是戶籍的不同。」這句話讓國民黨內部聽了很不高興，可見馬英九的理念在國民黨內部並不是那麼受歡迎。
姚嘉文說，蔡英文一直堅決拒絕九二共識，她不認為台灣與中國是同一個國家。而馬英九一直想辦法將台灣推往中國，他在擔任台北市長任內，主張採用中國的「漢語拼音」。在經濟上，他也一直希望跟中國合作，推動《兩岸服務業貿易協議》。
姚嘉認為，蔡英文和馬英九在意識形態上的不同，衍生出不同的施政理念。例如，關於課綱，馬英九政府是在教中國歷史、地理及中國意識。蔡英文政府則希望以台灣本土為中心來編教科書；關於國定假日的訂定，青年節已修改為只紀念，不放假，但是雙十節還無法處理。其他還有蔣公銅像、國父銅像、國歌、國旗……都還沒有處理。姚嘉文說，按照蔡英文的個性，一切都必須按部就班，她會先處理不當黨產問題，再處理年金改革、司法改革、轉型正義……等議題。
姚嘉文指出，2013年，許多長老教會牧師、信徒希望台灣可以走出政治困境的另一條路而加入「台灣民政府」。為此，長老教會曾舉辦多場說明會並澄清：「台灣基督長老教會並沒有支持台灣民政府的主張及行動」。
姚嘉文說，「台灣民政府」是一個於2008年2月2日在台灣成立的私人國家，由林志昇領導。台灣民政府在全台各地活動，並鼓吹申請身分證，宣稱只要辦了台灣民政府身分證，不用美國簽證就能直接去美國；結果已被美國在台協會官員直接否認。
姚嘉文說，台灣要加強美日關係，他反對前副總統呂秀蓮的「中立國」之說。中國除了在軍事、外交上壓制台灣，也不斷進行思想統戰，常以促進兩岸交流為名，滲透到宗教、學校、原住民部落、村里長、退休民意代表……等，台灣人民應該強化國家意識。
針對婚姻平權議題，他說，蔡英文曾表示，在台灣社會還沒有共識以前，不會貿然進行修法，她相信，5月之後大家會慢慢冷靜下來。
♦新世紀的台灣國家定位
台灣早已獨立 只是尚未正常
【林佳靜專題報導】日前台灣研究基金會與中研院台史所舉辦「爭取民主的年代」研討會，邀請姚嘉文、前民進黨黨主席許信良、前副總統呂秀蓮，以及台灣研究基金會董事長、當年負責推動制憲的黃煌雄共同座談。姚嘉文指出，「台灣獨立」的用詞，長期被誤會為台灣要從中國「脫離」，但是台灣本身就是主權獨立的國家，並非「中華民國」或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部分，「台獨」的意思是指維持台灣不屬於任何國家之現狀，並非有脫離任何國家之意。
台灣究竟是不是一個「國家」，台灣建國運動究竟是要「宣布獨立、脫離中國」，或「維持獨立、建設國家」，多年來一直有所爭議。姚嘉文主張，台灣早已是一個獨立的「國家」，只是尚未正常而已。
有人認為台灣的獨立應與美國的獨立一樣，須經過「獨立宣布」的程序，但他不同意這種說法。姚嘉文說，台灣猶如「保溫箱裡的早產兒」，有待呵護、照顧，仍然是個「人」。台灣需要「新國名」「新憲法」「新國家認同觀念」，但仍然是一個「國家」。雖然台灣有諸多未具備正常國家條件之處，但不致於礙及台灣是一個主權國家的事實。
2006年3月26日，世界台灣人大會（World Taiwanese Congress）在日本成田市（Narita）召開會議，姚嘉文在會中提出「國家正常化」的概念，做為演講主題。姚嘉文回憶說，「在2006、2007年的時候，民主進步黨、李登輝、台聯、還有台灣國家聯盟討論，用了一個名稱，不再用『台灣獨立』，因為『台灣獨立』的名稱備受人家曲解，美國獨立是脫離一個國家，但台灣獨立不是脫離什麼國家，所以我們就用『台灣國家正常化』」。
姚嘉文說：「一個國家的成立，須具備4項條件：主權、人民、國土及政府。台灣已具備了上述這些客觀條件，當然是一個國家。至於國名、國旗、國歌，並非國家成立的條件。台灣缺乏正常國家所應具備的許多事物，在國際上也未普遍被承認，也未能加入如聯合國這種國際組織，實在遺憾，但不能因此否認台灣是個主權獨立的國家。」
姚嘉文說，「我常常比喻：我跟我太太是應該離婚，還是拒絕結婚？這是兩個不同的層次」，而台獨議題的爭論就可以從這兩個層次得出解套，「是要離婚，還是不跟妳結婚。」
為此，民進黨在2007年的全國代表大會也通過「國家正常化」的決議文，積極推動正名、制憲、加入聯合國、落實轉型正義與建立台灣主體性等作為，以實現台灣為正常國家。
姚嘉文指出，民進黨成立之初就是延續美麗島運動3個訴求：解除戒嚴、國會全面改選，以及修改《憲法》。前兩項主張在蔣經國過世、李登輝接任總統後，獲得解決，但當中最困難的，就是處理台獨問題。當時李登輝掌權還是壓制台獨理念，他便與時任黨主席江鵬堅討論。
姚嘉文說，經過內部不斷討論，認為民進黨推動民主運動可以，但不直接講「台灣人民建國」，民進黨黨綱就是「台灣前途由台灣人民決定」，便是考慮到當時的政治環境與台灣保守力量；1988年，民進黨通過「台灣主權決議案」，申明台灣主權獨立，不屬於中華人民共和國；1990年進一步通過「我國領土範圍決議案」，明定我國領土不包含中國大陸及外蒙古，推翻國民黨長期自我欺騙的幻想。
2006年3月，「世界台灣人大會」在日本曾發表「三化四現狀」宣言，強調「國家正常化」的意義。宣言中說：「我們認為台灣國家的正常化，目的在推動台灣的政治改革，絕非片面改變台灣國際地位的現狀；主張『台灣與中國統一』，以及中國對台灣之武力威脅及制定『反分裂法』，反而是企圖改變現狀。」
姚嘉文說，所謂的「現狀」背後又可以分作四個層次來檢視，分別是指：一、「台灣是一個主權獨立的國家」的現狀；二、「台灣與中國互不相屬」的現狀；三、「台灣自由民主」的現狀；四、「台灣海峽和平安定」的現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