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在君父的城邦

相片提供/Lammy

◎黃聰文

東門陸橋下,教會最初的記憶

1972年夏天,有個小男孩剛上完馬珍寶長老的白話字課程,那是一串奇特的符號與音調,小男孩似懂非懂地勉強讀過才得以下課離去,然後看著歐進安牧師站在教堂門口迎送教友散去。小男孩準備跨過東門路前往對面巷弄阿公家走去,彼時東門陸橋尚未開通,路上雖然不算車水馬龍,小男孩仍心生畏懼,久久不敢跨越馬路,終至害怕而哭泣,直到有位善心會友帶著哭哭啼啼的小男孩回到阿公家。

再早個幾年,小男孩還記得那一個冬日午後,坐在東門幼稚園鳳凰樹下等著父親來接他下課,陽光穿過樹梢灑在小男孩臉上那股溫暖的感覺。小男孩偶爾抬頭看著幼稚園旁邊那棟民宅,彷彿看見一位老去母親的身影,帶著關愛又孤獨的眼神佇立在二樓窗戶旁,原來那是小男孩的外婆家。

這是小男孩對教會最初的記憶,一串奇特的符號與音調,一條難以跨越的馬路,還有冬日午後溫暖的陽光,以及鳳凰樹廕下外婆孤獨的身影。

1960年代台南東門教會禮拜後情形。(相片提供/黃聰文)
1970年代台南東門幼稚園 。(相片提供/黃聰文)

那一年夏天在教會,留不住的青春

1980年代初始,小男孩邁入青少年,開始參加團契,他總是喜歡躲在後面看著大哥哥、大姊姊帶領大家唱詩、讀經、活動,他更喜歡人前人後搜尋著「她們」的倩影及笑容,此時小男孩對異性的好奇,似乎遠勝過對信仰的追求。

再早個幾年,小男孩還記得國小畢業前夕,「她」把一頭秀髮剪成了清湯掛麵,讓小男孩第一次感到美的幻滅。之後他開始迷戀《無敵鐵金鋼》,還有《小英的故事》,讓來家裡探視關懷會友的陳崑南牧師笑說幼稚,殊不知那是小男孩心中唯一牽掛的世界。多年後,小男孩從教會檔案照片中看到,陳牧師夫婦離台赴美前夕與會友餐敘的不捨與徬徨。

之後小男孩升上高中,每個週末日聚會總是在育靈館的樓上教室展開,小男孩還記得那些熱鬧的聚會,以及冬日夜空路燈照射下,陳博誠牧師在牧師館前留下了頎長的身影,目送著大家離去。

就在小男孩北上念書前夕那個夏日黃昏,在育靈館頂樓的歡送會上,小男孩望著夕陽西下天色逐漸暗去,他尚未明白那留不住的春青,往後十年將從島國的北端一路往南延伸展開。

來自東門的聲音,追憶似水年華

1995年3月26日,星期日天氣溼冷,小男孩在日記上寫著:「早上9點趕赴教會,只見原有牧師館以及育靈館都拆光了,等待重建……今日的禮拜王明仁牧師為教育大樓的重建而祝福著,一群信徒轉往外面的工地上續做禮拜……。」

這一年小男孩已成青年並回到家鄉工作,週日當主日學老師給小朋友上教會歷史。小男孩習慣坐在大禮拜堂右後方的位置,偶爾抬頭看著前方白髮蒼蒼的老信徒們,在王牧師冗長的講道與平穩的語調催眠下,左右微晃,那一刻時光彷彿凍結,小男孩突然想起前幾年,在那個秋日黃昏,看見八卦山腳下隨著微風舞動的白芒草,如此優雅而哀愁。

小男孩繼續低頭翻閱《東聲》年刊,這一本1995年11月由何耀坤長老催生、編輯的刊物,小男孩彷彿聽見來自東門的聲音,看著教會使徒的信仰足跡慢慢走遠,他從未預料往後歲月他將追隨何長老的腳步,繼續編織追憶東門陸橋下教會的似水年華。

1995年台南東門教會牧師館, 育靈館拆除。(相片提供/黃聰文)

百年孤寂,教會的生與死

2006年3月12日,星期日天氣乾冷,小男孩在日記上寫著:「站在教育大樓門口階梯前,看著會友們領取那本厚達780頁的百週年特刊,心中如釋重擔……」這一年小男孩已為人父,他還記得千禧年初始與同工們輕輕推開史料館大門,進入1921年3月16日午後5時的時空,就在新樓宋忠堅牧師宿舍,再度看見東門陸橋下最初的信仰,那是教會最早訴諸文字以毛筆撰寫的小會紀錄。

爾後小男孩與同工們彷彿進入時光隧道,與祖父輩的信仰再度相遇,然後擦身而過,眾人在背後呼喊追趕、害怕再度失去,於是藉由無數個週末時光在史料館翻拍分類整理,試圖以0與1的符號解構重組百年孤寂,刻印教會的生與死,直到完成百週年特刊。

小男孩從未料到往後十年,另一顆被咬過的蘋果,如此輕易地將亞當、夏娃們從現實生活中驅逐到另一個虛擬的世界,而小男孩的足跡也將隨著公務出差從島國飛到地球的另一端,跨越許多個不知名的馬路,與來自西方的信仰多次邂逅。

一個人走在路上,渴望回到君父的城邦

2012年6月3日,星期日天氣悶熱,小男孩在日記寫著:「禮拜後與史料小組同工們在5樓圖書館再度聚首,討論110週年特刊編輯事宜……」他還記得這一年午夜夢迴時常為博士論文而輾轉難眠,他週日習慣坐在2樓副堂後方,聽著羅仁貴牧師開朗豪爽的講道,然後低頭寫日記,偶爾抬頭看著前方昔日主日學學生已為人父人母,驚覺時光如此這般流逝。

如今小男孩已年過半百,他走過千山萬水,也經歷過生離死別。他在異國的車站,別離的空港,度過許多個孤獨的夜晚,他曾在西班牙北方小鎮看過佛朗明哥舞者跳著生命之舞,也曾在巴克禮牧師的故鄉聽過蘇格蘭高地的笛聲,他試圖尋找當年東門陸橋下來自西方的信仰源頭。

小男孩明白此生注定不得捻香膜拜,生命終無輪迴之日,他只能靜靜地等待著彌賽亞的來臨,小男孩早已不害怕跨越馬路,只是一個人走在路上,難免孤獨徬徨,不禁懷疑起當年無悔的心情。小男孩總會想起那個冬日午後鳳凰樹廕下溫暖的陽光,還有那個夏日教會頂樓夕陽西下時襲來的微風,如此沉穩平靜安撫著小男孩徬徨不安的心靈,原來這麼多年來教會帶給小男孩一如父親所帶給他那種溫暖完整的感覺,小男孩渴望再度回到君父的城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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