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伊莉莎白‧艾略特（Elisabeth Elliot）
譯◉洪敬慧
佩德羅照他承諾的回來打針，我覺得這是個好徵兆。佩德羅按琳恩的處方完成療程後，腿的情況似乎好多了，但依然有個小傷口，稍稍流著組織液。我建議佩德羅，如果不回去市場工作的話，會好得更快。
「但小姐，我需要工作，不然沒有錢，而且我的田地很小。」
「還有別的工作機會，佩德羅。」我說。
「那些都不適合我。我是個窮人。沒有其他工作機會了。」
「佩德羅，」我問：「你願意為我工作嗎？」
「為妳工作？」他驚訝地反問：「什麼樣的工作？我能做什麼？」
「我可以給你一份你坐著就能做的工作。」
「是什麼，小姐？什麼意思，就坐著？」
「不但只需要坐著，佩德羅，而且是坐在你家裡喔！」
說到這裡他笑出聲，說：「妳是要我編織吧？嗯，我是蠻會編織，但靠編織我賺不夠錢，我得當挑夫，才能賺得更多。」
「不，佩德羅，我沒有要你為我編織，我要你教我說你的語言。」
「這樣妳就會付我錢？」
「是的，我會為這個付你錢。如果你讓我每週去你家上課，一週二至三次，就用你的語言說些故事──你的母語，佩德羅，不是西班牙語──我就會付你錢。我們可以坐著聊聊，等到有一天我學會說你的語言，你再幫我翻譯上帝的話，我一樣會付錢給你。」
「妳就這麼想學會我的語言，以致說『我會付錢』？」佩德羅還是不確定他是否正確理解了我的意思。
「是的，佩德羅，我說我會付錢。」
這個想法最終總算傳達進佩德羅的腦袋裡了，我們講定了價錢，然後開啟一週三次、一次好幾個小時的課程。因著這幾天的授課，佩德羅的收入相當於平常在市場付出五、六天勞力賺到的錢，而他看起來對這個計畫很滿意。羅莎就比較難說服，她一直問佩德羅什麼時候要去鎮上賺錢。當佩德羅把錢拿給她看時，她想知道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我只要去佩德羅家，每次都會走不一樣的路，看看途中經過的小屋。我從佩德羅那邊學會一些基本的問句，並將這些問題記在小卡上，放在口袋裡，像是「你好嗎？」、「我很好，你呢？」、「你叫什麼名字？」、「你住在哪裡？」。只要遇到不認識、沒有戒心的聽眾，我都會練習一下這些問題。他們剛聽到時會感到吃驚，但馬上就會熱切地想跟我說些什麼，不過在他們吐出一串蓋丘亞語後，我發現很難讓這些聽眾相信他們剛剛已經聽完我所有會講的蓋丘亞語了。幸運的是，這種情況沒有持續太久。我驚喜地發現，和一個願意為我稍微放慢語速的印第安人交談時，我可以輕鬆地拋出問題並展開一些對話。
去佩德羅家時，我們有時會坐在火爐邊，或是我比較喜歡的戶外，空氣清新、光線也較充足，儘管會有冷風及沙塵，我還是喜歡在外頭晒太陽，但我想佩德羅比較喜歡室內的菸味，還有天竺鼠到處嗅聞食物的聲響。我們交談時，佩德羅喜歡抽菸，他會非常緩慢而小心翼翼地捲好菸，用他找得到的任何紙片。他以極度渴望的眼神看著我的小筆記本，因為那些紙的大小正符合他的需要。我偶爾會撕下一頁給他，儘管我知道他買不起菸草，但也不希望鼓勵他養成這麼奢侈的習慣。
當我問起佩德羅的祖父母、農作物收成和孩子時，他會呆坐在那兒一段時間，曲起膝蓋至斗篷下，凝視著遠方的山脈。然後他呼出一大口藍色的煙，試著想出一些答案。
「我的老祖宗？妳是說最早最早活著的那些人？這整座山谷，小姐，妳看見這座山谷了吧？他們以前住滿這整座山谷，就像妳的頭髮那麼多。」他搖了搖掛在耳朵前的耳飾。「他們人數非常、非常多呢，而且他們就在那裡活得好好的。所有的土地都是他們的，玉米、馬鈴薯和大麥，所有的城鎮和所有的房屋，全部都是他們的，都屬於我們老祖宗的。但之後白人來了，欺騙他們。白人自稱是我們的朋友，老祖宗相信可以和他們處得很好，但被騙了。我們不記得那段時期，我爸爸也記不起，那些事情已經過了太久，小姐，都是古早時期的事了。我祖父記不得，不過他聽說過，而他以前會跟我和我的兄弟提起這些古早的事。當我還像羅米洛一樣大時，我的祖父有一天下午從村裡走回家，那時太陽大概就在那個位置……」佩德羅的手臂伸向西邊的天空，指出太陽距離地面的角度。「高山上下起雨來，這裡雖沒下雨，但我們看得到烏雲，聽得到在山谷裡迴響的雷聲。我的祖父當時在峽谷那裡，妳知道那個峽谷吧？在拉美‧佩德羅家旁邊。祖父當時在那裡，正要回家，他就住在那裡。但突然，雨勢瞬間來襲，大水像雪崩般從峽谷沖下來，我的祖父因此淹死了。隔天早上，我們在山谷底種尤加利樹的地方發現他的屍體。」
我很失望佩德羅不知道印加帝國的歷史，他除了知道祖先曾是自由身，擁有這片土地，對於帝國的文明遺產毫無感覺。我們的談話總是繞著他親身經歷或聽來的資訊打轉。我問他小孩的事，想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孩子們的年紀。
「羅米洛在玉米收成很差的那年出生。玉米成熟時，我常在田裡過夜，那一年我在那裡睡了兩個月。沒有人種得出好玉米，大家都想偷別人的。他們會去偷剛發芽的，或者老掉的、還沒成熟的玉米。我想要守護我的田，但最後還是不值得費那番工夫。我決定就讓他們全偷光吧，拿去、拿去！我在雞啼之前回家，才發現我太太生下了一個孩子，是個男嬰，但十分瘦小。我的太太問我：『我們要吃什麼？我們反正會餓死，如果這孩子也會，那就不必養他了，我拿去丟掉。』她走出去，那時雞還沒啼叫，她把孩子丟到牆外。不過我的兄弟走過來時發現了嬰孩，撿回來給我的太太，說：『妳一定要好好照顧這個孩子，這是妳的小孩，不是嗎？』她說：『是我的小孩。』於是給他餵奶，孩子開始慢慢長大，就是羅米洛。他實在是個好孩子，這沒什麼好懷疑的。」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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