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專欄共五篇,此為最後一篇。
◎林昌華
宜蘭的噶瑪蘭族教會一直是馬偕牧師宣教最重要的成果,如果設立教會、學校和醫院等是他的冠冕,那麼噶瑪蘭族的宣教成功就是冠冕上的那顆珍珠。在1895年台灣基督長老教會總會的報告書中,台灣北部60間教會裡,噶瑪蘭族教會就占了25間。由此可見馬偕和噶瑪蘭人的關係非常密切,而噶瑪蘭人也以姓「偕」、種橄仔樹(大葉山欖)表達對馬偕的親近之情。
受到恩師影響,郭水龍牧師的《北部教會史實隨筆》相當關注噶瑪蘭族教會,用了三個篇章討論,包括〈宜蘭的教會〉、〈平埔人的生活〉和〈平埔人的勝敗〉。第一篇討論噶瑪蘭族教會的問題,後兩篇則討論為何噶瑪蘭的教會會消失,並暗示和他們的文化與生活習慣有關。筆者認為,後兩篇屬郭水龍的觀點,無意進一步分析,但第一篇是值得討論的議題。

噶瑪蘭教會的問題
《北部教會史實隨筆》介紹1888年的宜蘭教會名錄為北關教會、頭圍教會、打馬煙教會、番社頭教會、奇立板教會、加禮宛教會、婆羅辛仔宛教會、流流仔教會、南方澳教會、奇武荖教會、珍珠里簡教會、埤頭教會、打那美教會、掃笏教會、董門頭教會、三結仔街教會、辛仔罕教會、武暖教會、淇武蘭教會、大竹圍教會、奇立丹教會、紅柴林教會、頂破布屋教會、下破布烏教會、天送埤教會、八王城教會、阿里史教會、槍櫃城教會等共28間。
看起來平淡無奇的事實陳述卻隱藏玄機。首先,1888年代表的意義是什麼?郭水龍那年曾經去宜蘭嗎?還是他手頭上剛好有那一年宜蘭教會的資料?根據可見的歷史資料,郭水龍是在1882年誕生於台北士林社子的葫蘆堵,1888年時他才六歲,儘管他1897年15歲時進入神學校就讀,因資質聰穎而得到第一名的榮譽,然而他應該不會特別去記錄他六歲時的教會名錄。所以,這份教會名錄的資料不可能是他自己的經驗。唯一比較可能的資料來源,是郭水龍的長兄郭春木牧師,他在神學校畢業的時候曾經受派至八里坌、頭圍、頂雙溪和新店等處服事,並在頭圍娶了噶瑪蘭族妻子高阿憫,所以資料可能是他提供。再者,這份教會名錄是否正確?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必須探索馬偕《日記》的相關資料才能知曉。根據《日記》的紀錄,1888年間,馬偕只在年初時去噶瑪蘭族教會巡視了一次,所以筆者抄錄那次巡視紀錄如下。
1月8日 濃霧但清爽的天氣中,我和順仔來到新社,到達後立刻聚集所有居民來聚會。我對著大群村民講道,當中有15名信徒受洗。之後我們抄近路,很快就趕上瓦伯醫生(Dr. Warburg),於是我們一起走。中午時到了大里簡,我們在那裡用中餐,之後對村民講道,並且為九名信徒施洗。接下來快步行走,很快到達北關,我到那裡一幢小屋前講一些話,唱幾首聖詩,並為幾個人拔牙,然後繼續向前。傍晚時到打馬煙教會。吃過一些食物後,禮拜堂中立刻坐滿了人,我對著信徒講道。稍作休息,一行人搭上兩條船前往龜山島。在晚上10點上船。
1月9日 下午1點由龜山島回來,到達打馬煙教會,下午3點離開。步行前往番社頭,我在坐滿人的禮拜堂講道,之後我們繼續向前,天黑時來到三結仔街。禮拜堂中聚集300人聽講道,我們拔牙和分發藥品。瓦伯醫生在場,當晚我們很晚才睡。
1月10日 清早趁著雨勢稍歇,接著出發前往大洲,停留在一戶有錢人家的門口,幫人拔牙,也傳教。之後前往大澳,這是一個原住民盤據的山谷,當晚我們在阿里史陳輝的家中晚餐。這裡的房子大部分是石造再鋪上磁磚,為的是防備原住民的偷襲。晚餐後有24人在鏢槍與步槍的護衛下,經過菅芒叢生的地帶來到槍櫃城。那裡的地圍著木柵,保護他們不受到原住民的侵犯。社中的武官出來,牽著我的手,引領我到他的住所,在那裡泡茶請我喝。然後瓦伯醫生為那裡的20幾名原住民拍一張相片,後來又為手上拿著標槍和步槍的平埔族人拍一張相片。我們繼續前往叭哩沙。由於天下大雨,於是我們在檢視叭哩沙另外一種樣式的木柵之後,就回到阿里史,見到他們已經宰殺一頭水牛和山羊。當天晚上,50名孩童坐在禮拜堂的地上,背後成年人站立著包圍這些孩童。外面下著雨,但是仍然有許多人站在屋外聽我講道。之後,他們唱了一、兩個小時的詩歌。在處理一些教會的事務之後,我默禱並靜默思考數小時。大澳山谷各社的人數如下:阿里史,170名平埔番,其中大約有一半對福音有興趣。他們尚未有田,但有房子。槍櫃城,170名,大約有50人對福音有興趣,至今尚未有田。抵瑤埤,人數有40名,但只有一兩個是慕道友。也是無田。舊鋪城:約有20名,其中有數名固定參與聚會,尚未有田。傍晚,在阿里史有九名受洗。
1月11日 清早起床沿著山腳出發,來到羅東,我在禮拜堂講道,外面群眾圍在門口聽。之後我們前往打那美,那裡的信徒立刻聚集,我對他們講道。之後前往埤頭,在禮拜堂中對著擁擠的聽眾講道。後來前往珍珠里簡,在那裡用晚餐,我對他們講述福音書。聚集的人很多,都顯出高度的興趣。之後我們前往蘇澳,在禮拜堂稍作停留後雇船前往南方澳。傍晚,禮拜堂擠滿了人,講道題目是「罪人的邪惡的心」。
1月12日 清早離開,在蘇澳教會對著安靜的群眾講道,為一位婦人施洗,為許多人拔牙。之後前往奇武荖,在禮拜堂講道一個小時。後來前往流流仔用餐,之後前往診療19名信徒,他們都因為發高燒而病倒。講道一個小時後前往加禮宛,檢視新的禮拜堂,對信徒講道,之後前往婆羅辛仔宛,那裡的舊建築旁邊矗立著一棟新的建築。舊的建物被颱風吹倒了。晚上有大聚會,我在聚會中講道。
1月13日 我們前往掃笏,在那裡見到瓦伯醫生,在烈日下我們來到奇立板,在那裡為人拔牙之後回到掃笏。那裡有許多的傳道與信徒聚集,我整個下午都在處理教會的糾紛。晚餐後我們進入教會,有兩、三百人聚集,我講道兩個小時,並且與傳道開會直到半夜。
1月14日 清晨,我們在大雨中來到三結仔街,在街中講道並為許多人拔牙。之後前往辛仔罕,那裡新禮拜堂剛建好。晚餐後,排解一位傳道和他牽手的糾紛。
1月15日 仍然下著大雨,我和阿華在辛仔罕禮拜堂中為65位信徒施洗,有35名男性、30名女性,之後舉行聖餐,有173位信徒領聖餐。那是一個很大的聚會,信徒的興致都很高昂。禮拜結束後,我們前往淇武蘭,在會中我以「上帝的愛」為題講道。之後前往礁溪,我在那裡對群眾說明、比較上帝的教義與佛教的傳說。之後前往奇立丹,在那裡講道後前往大竹圍,並在那裡過夜。16日清晨,離開前往頭圍,在禮拜堂講道,到街上拔牙和發福音單張。然後經由海邊來到北關,再由北關來到大里簡。
從上述資料可整理教會名錄如下:新社、大里簡、北關、打馬煙、番社頭、三結仔街、阿里史、槍櫃城、抵瑤埤、舊鋪城、羅東、打那美、埤頭、珍珠里簡、蘇澳、南方澳、奇武荖、流流仔、加禮宛、婆羅辛仔宛、掃笏、奇立板、辛仔罕、淇武蘭、礁溪、奇立丹、頭圍,共26間,與郭水龍手稿的名錄只差兩間,似乎相當一致,然而仔細比對兩份名錄,發現事情沒有那麼單純。事實上,兩份資料相同的教會只有20間,馬偕獨有的教會名錄為:新社、大里簡、抵瑤埤、舊鋪城、羅東、蘇澳、礁溪等教會。《北部教會史實隨筆》獨有的教會為:董門頭、武暖、大竹圍、紅柴林、頂破布烏、下破布烏、天送埤、八王城。根據兩個理由,我們似乎能夠以《日記》的資料為準,直接捨棄郭水龍的名錄。首先,《北部教會史實隨筆》並未說明資料出處。再者,郭水龍書寫手稿的時間,根據郭和烈牧師描述是1969年,當時郭水龍已88歲,記憶力大概會隨年歲而衰退。

馬偕兩份手稿的出入
然而,如果我們拿1888年《日記》的教會名錄比對馬偕在1896年出版的《來自遙遠的福爾摩沙》(From Far Formosa),會發現兩者也有出入。該書的教會名錄為:打馬煙、番社頭、奇立板、加禮宛、婆羅辛仔宛、流流仔、南方澳、珍珠里簡、埤頭、打那美、掃笏、董門頭、辛仔罕、武暖、淇武蘭、奇立丹、大竹圍、頭圍、三結仔街、八王城、紅柴林、天送埤、頂破布烏等共23間。馬偕兩份資料的差異,1888年獨有的教會為新社、大里簡、北關、阿里史、槍櫃城、抵瑤埤、舊鋪城、羅東、蘇澳、奇武荖、礁溪,1896年獨有的教會為董門頭、武暖、大竹圍、八王城、紅柴林、天送埤、頂破布烏,馬偕自己兩份資料的差異,不少於和郭水龍手稿的差異,到底問題出在哪裡?

事實上,除了馬偕和郭水龍記錄的教會名錄,另外還有兩份教會名錄,根據徐謙信牧師所著《宜蘭傳教七十年簡史》的記載,1883年有11間教會,1884年增加三間,1886年到1887年間又增加九間,至1888年,噶瑪蘭平原的教會總共有28間。而郭和烈所著的《偕叡理牧師傳》統計,馬偕在1883年設立的教會為14間,至1886年3月時共有18間,同年10月增加一間,1887年開拓七間教會,1888年開拓五間,1889再設立兩間,總計1883至1900年設立的教會共有33間。兩份資料的教會數,都多於馬偕的資料。
筆者認為,有關設立教會的問題,先前的研究者大概以兩個標準來推測馬偕設立的教會數目,第一個是馬偕曾經佈道過的地方就有教會,第二個是已有禮拜堂的地方就是教會。然而,前者的推斷太過草率,後者也未經過較為嚴謹的思考。因為教會的主體在於組成教會的人,而非區區建築物。除了信徒是教會的指標,教會的組織才是判斷是否能稱為教會的決定性指標。因此,馬偕在噶瑪蘭人中設立的教會應該是以1886年3月間設立長執會的教會為準,那麼,馬偕在噶瑪蘭平原設立的教會應該是番社頭、奇立板、加禮宛、婆羅辛仔宛、流流仔、南方澳、淇武蘭、珍珠里簡、埤頭、掃笏、董門頭、武暖、奇武荖、奇立丹、大竹圍、打馬煙等16間教會。

除了以設立長執會作標準算出的教會數較為合理,其實在1904年第一屆北部中會會議中,曾經整理北部教會名冊,確定堂會界線。議事錄中記錄:三結仔街、擺里、紅柴林、掃笏、打那美、珍珠里簡、流流仔、加禮宛、奇立板、南方澳合併為三結仔街堂會;打馬煙、番社頭、北關、奇立丹、武暖、辛仔罕合併為打馬煙堂會。因此筆者推斷的教會數目與1904年整理教會名單時的數目接近,如果筆者的推斷可以成立,那麼馬偕在噶瑪蘭人中的宣教是以建立教會和佈道會兩種方式齊頭並進,人數很多的佈道會地點不一定會設立教會。而噶瑪蘭人的教會數目在1886年設立之後,一直到1904年,教勢還是維持穩定的狀態,只是後來隨著噶瑪蘭人移居花蓮的人數增加而逐漸式微。 (本系列到此結束)
延伸閱讀:北部教會史實隨筆
※本文相片典藏者為真理大學校史館,發布於「開放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