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治記憶和更新合一──新舊教復和對話過程之省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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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素英(七星中會和平教會牧師、台南神學院兼任教師)

四、翻轉歷史的記憶

翻轉歷史的記憶並不是改變歷史事實,而是從普世對話的角度出發,尋找新舊教基督信仰的共通性,在不忽略雙方的差異下,尋找雙方共融之可能。首先避免採取過去對立或敵對的詮釋方式,也不採取信仰告白為中心的表述形式;因為信仰告白的形式有著強烈的教派的自我預設,轉而從醫治歷史記憶的數個方法中,選取雙方都同意的形式,即是從各自的教會歷史認知來進入對話。

新舊教在歷史認知修正上,過去新教將中世紀視為黑暗時期,而天主教則將中世紀視為光明時期;在復和對話中,雙方同意中世紀後期屬於反差的歷史呈現,這指的是外在敬虔和深層內在性的反差、實踐取向的神學和人完全依賴上帝恩典的信念的反差,及對宗教義務的冷漠和認真地期待改革的反差等。

雙方教會走向普世合一的過程,天主教除了梵二會議明確指出在教會之外也有福音和可能通往得救的道路(這是指上帝的話、恩典的生命及聖靈的恩賜:信、望、愛),也採用新的方法研究馬丁路德和宗教改革。新教則是對中世紀後期神學,以及歷史作更細緻的層次分析,從政治、社會、經濟和文化各層面,重新思索引發宗教改革的各項因素。

新舊教對話的收穫也包括共同看見。15世紀是歐洲的敬虔年代,當時越來越多平信徒獲得教育,因此對講道內容及神學有更多的期待,渴望更貼近聖經教導的基督徒生活,路德隨從這樣的神學走向與敬虔的形式,將其進一步發展和發揮。

在歷史認知的重新發掘中,天主教在20世紀後半葉,以教會歷史角度研究馬丁路德和宗教改革。在德國以新教為主的社會氛圍,過去天主教幾乎是一面倒認為新教是反舊教,然而在這一波教會歷史的研究中,天主教發現馬丁路德面對的是當時教會的大公教會主義,而非教會的大公性,路德克服自己內心中的大公教會主義,這使得天主教獲得釋放。中世紀末期的教會,因著大公教會主義的發展,使得馬丁路德的看法深受大眾的歡迎。

宗教改革以後,天主教對馬丁信義宗教改革的看法,以Johannes Cochaleus的觀點為代表,屬於敵對路德的一方,將路德刻劃為基督王國的摧毀者、叛教者、異端和道德淪喪者。然而一些天主教神學家嚴謹的歷史分析,則指出因信稱義或是一些宗教改革的內容,並非宗教改革的核心,其實宗教改革的核心是路德對當時教會實況的批判,神學的爭議大多來自批判的過程,為的是用來支持其批判的論點。

另外,天主教神學家也將路德神學和阿奎納神學做比較,由天主教神學出發,檢視馬丁路德的思想。還有就是天主教學者對奧斯堡信條中因信稱義內容的研究,1980年慶祝奧斯堡信條450週年紀念會上,天主教公開承認奧斯堡信條內容。天主教的努力,直指奧斯堡信條中宗教改革的基礎思想,以及面對信義宗維持教會合一最重要的神學著作。在出版和對話中,明顯可見天主教這方的深入理解和接納。

循此,天主教看見16世紀路德是要改革教會,而不是分裂教會。路德的神學是和上帝、也是為了上帝而掙扎和奮鬥的神學,也是個人信仰上的掙扎和追尋。透過深層次的對話,新舊教雙方對宗教改革的看法因此產生轉變,雙方都看見過去所謂的差異和對立,有些確實是存在、有些其實並不存在。

五、神學傳統的轉變與實踐上的共融和界線

兩宗派在普世對話的光譜中,確實有許多出人意外的驚喜,以神學傳統的轉換最為突出,這使得兩宗派神學家在對話中游刃有餘,創造更多互相之間可以接納和開展的空間,同時也指出實踐上的界線,以下以聖餐觀為例說明。

在傳統聖餐觀的比較上,天主教採變質說,信義宗採同質說, 重要的是兩宗共同強調基督在聖餐中臨在的真實性,這部分並無爭議性。兩宗在這神學傳統上接近,主張被祝謝了的餅和杯不再僅僅是餅和杯,而是透過創造的話語成為基督的身體和血,上帝將其賞賜給人。

兩宗派的主要分歧在於天主教的彌撒是否屬於獻祭,若是獻祭,就如路德所指責的,天主教的聖餐禮即是善工。在對話中,天主教回溯早期教父的聖餐教導,主張真實紀念說,這是指聖餐禮是記念基督一次為了所有人獻祭,因此在聖餐中,基督自己臨在於領受聖餐的信徒當中。因著時日久遠,解釋變得模糊,在彌撒中以為是再一次獻祭,成為基督的獻祭。

路德反對將聖餐當作是獻祭,因為基督的身體和血是上帝給人最昂貴的賞賜,人無法以些微的獻祭,當作人提供禮物給上帝,這是將天上的任務轉為地上的善工,然而耶穌基督的一次完全的獻祭,人不可能提供任何與祭品相關的內容。提到善工,天主教方面則是主張,即使是聖禮中感恩這件事情,雖不是獻祭,但也能以感恩獻祭,信心所領受的恩賜,是有人的主動參與,這部分天主教對善工的看法認為是由信心領受而來,人以感恩主動回應上帝的恩典。

透過重新看見的紀念(Anamnesis)概念出發,雙方獲得比較好的理解,將聖餐禮儀當作是記念救贖的事件,特別將基督的獻祭在臨在中當作有效,天主教可以將基督不同臨在形式以聖餐禮儀呈現,就如同臨在在話語和教會團契中一般。從聖餐無法言說的奧祕,天主教學習到信仰的不同形式,重新評估基督真實臨在聖禮中之解釋;信義宗則是獲得新的認識,舉行聖禮所剩下的餅與杯應該非常有敬意地處理。

到底基督臨在聖餐中包括那些內容?雙方同意包括耶穌生平、受苦、死亡和復活,這些都與基督身體臨在無法分割;也包括基督的十字架事件本身,不僅是十字架的功效;但不是十字架事件的重複或是完成,在實踐的禮儀上,排除重複十字架的獻祭犧牲之印象,這是神學傳統解釋上的共融,然而實踐的界線並不是完全消除。

因為雙方對於聖禮的理解不同,還有是天主教神職的按立屬於聖禮,而信義宗按立牧師並非聖禮,天主教認為信義宗的按立(祭司職分),缺乏完全的聖禮的記號,但雙方同意聖靈的工作在於教會的團契中,因此雙方在舉行聖餐時,仍需分派各自宗派的神職人員舉行聖餐禮,尊重雙方各自的教會傳統。

結語

兩宗派在醫治記憶和更新合一的努力上,提供普世對話和教派合作一個很好的典範。承認差異的存在,但從共通性出發,尋找可以共融的部分。通過雙方不同的歷史認知和解釋,各自提出各自的教會歷史事件的看法,包括歷史研究的改變和新看見,所以天主教看見馬丁路德是耶穌基督見證,馬丁路德的目標是改革教會,而不是要推翻教會。而新教也看見,中世紀教會是敬虔和渴望改革的年代,馬丁路德的改革是當時大公教會處境下形成的歷史事實。

在神學傳統的轉換上,教會在各時代不斷地更新詮釋和重新反省,所以在聖餐觀的教義上,耶穌基督的真實臨在是雙方共同同意的部分,即使在變質說和同質說的看見不同,然而新的真實臨在的詮釋,得到雙方神學家的同意,即是基督的臨在是基督全部的臨在,包括道成肉身、受苦、復活和一切的服事。

醫治記憶的部分,在於回到歷史真相,天主教接納馬丁路德是耶穌基督的見證,接納奧斯堡信條,並逐一詳細地將過去衝突的內容,真誠地攤開來談並且致歉,讓信義宗感受到友善的接納,也做出友善的回應。而醫治記憶也包括更新的部分,可見於神學傳統解釋上的共融和實踐上的共同崇拜、紀念,以及在實踐上一起服事世界,雖然雙方仍各自舉行聖餐禮儀作為尊重對方不同的傳統,以及認知差異的存在。

由此可見,在台灣天主教和新教間,特別是在原住民區域,尋求合一對話是可能的,轉變過去區域性緊張,轉向合作和服事台灣社會的可能,在尊重對方傳統下尋找共融可能,一起邁向更好的未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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