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玲承(諮商心理師)
小小走進諮商室時神情平靜,似乎沒有太多情緒波動,她說想整理一下這幾年的「失去」。她偶爾忽然想哭,甚至埋怨上帝,但因為忙碌,她沒有真的停下來思考自己到底怎麼了。
進入職場後沒多久,小小就經驗許多突如其來的失去。最初是陪伴她很久的小貓念念,緊接著是大學團契的師長、幾乎支撐她整個青春的教會牧者,還有高中團契學長……有些人逝去快得讓人措手不及,有些人則是漸行漸遠,因為疾病和種種原因慢慢離去。每次失去,小小總告訴自己,上帝接走他們實在好得無比。
但小小依然會擔心身邊的人忽然離去,偶爾也會「當機」,彷彿困在20多歲畢業那一年。當時視她如己出的牧者得了一種特殊的疾病,臥床半年後忽然走了,而她沒有機會見他最後一面。她對上帝充滿憤怒與不解,也不想理解,更不能接受身邊的基督徒一直說上帝是良善的、是美好的,半年就接走牧者是恩典。這怎麼會是恩典?
痛苦是沒辦法比較的,無論是飽受病情起伏的折磨,或一夕之間失去至親,或失去目標、工作和夢想,都沒有天秤或公式可以衡量、計算。有人說,分手不若失去至親痛苦,但如果我們未能設身處地,只告訴對方「其實你沒有那麼痛」,不只沒有愛心,更貶低了人與人之間的情感。
每種痛苦都很獨特,也很真實。這些失落與哀傷都會影響大腦的神經元運作,與痛苦和記憶相關的區域會活躍,釋放一些鎮靜、止痛的激素,讓原本令人感覺愉悅的激素如催產素和血清素逐漸下降,造成人們鬱鬱寡歡、失眠或食慾不振。學者伊莉莎白‧庫伯勒—羅絲(Elisabeth Kübler-Ross)曾提出哀傷的五階段模型,包含否認、憤怒、討價還價、沮喪和接受。雖然是假設性的階段模型論,但近幾年廣為人們使用。只是,若我們詢問經歷切身之痛的人,也許會得到沉默的回答。是的,沉默,沉默或許是最好的答案。
回到小小的故事,她處於哪個階段呢?她處於多個階段,並不完全處於某個階段,因為這過程不一定是線性的。小小可能每天都重新經歷各種失去,於是在各個階段之間來回。因此,也許我們可以嘗試換一條路走,允許痛苦真實存在,允許難受的情緒共存,也肯認這些情緒,允許自己對上帝生氣,允許不接受或接受。這當中有一些允許,是從上帝而來的允許,允許我們痛徹心扉地吶喊,流出痛苦的淚水。這樣的允許更是應許,因為祂應許未來新天新地的盼望不會落空。
今年的復活節,小小決定不參加教會的活動,因為她開心不起來。但她和諮商心理師討論了一些方法,包含找時間好好哀悼每個逝去、允許自己哭泣、儘量建立日常規律或微小的儀式感,幫助大腦重新連結和穩定。此外,她也嘗試接觸同樣有失落經驗的人,一起討論這些逝去對自己的影響和意義,包括影響生活及自己和神的關係,逐漸梳理,然後安放在上帝懷裡。小小向上帝禱告,明年或許有不一樣的眼光,尋找到新的意義,就可以再次心口如一地讚美祂。但若沒有,上帝也允許,並應許聖靈會持續陪伴,安慰小小的哀傷,擦去她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