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王能祥
台灣有一首台語歌〈愛拚才會贏〉，我百聽不厭。「愛拚到底才會贏」則是我敬愛的羅榮光牧師的口頭禪，也是我人生的寫照。
1933年，我出生於高雄州楠仔坑，小學只讀了三年，即因家變中輟。復學後，於13歲時考進高雄商業學校。而後又輾轉就讀台灣大學政治系，赴美攻讀政治學碩士、博士，再轉攻會計學，拿到會計學碩士學位。
自1972年秋天開始，我一直住在美國華盛頓特區。當時，我受邀參與台灣自決運動，因而認識黃武東牧師、黃彰輝牧師、宋泉盛牧師及林宗義博士幾位民主前輩。他們每次來華盛頓特區必探望「黨外祖師爺」郭雨新先生，也來看我，是我的良師益友。我作會計師謀生，家裡是台灣人控訴蔣介石特務統治總部，接待過無數民主運動人士。我同時藉地利之便展開國會遊說工作，那時我們六個人常常準備好遊說的話，然後一起去國務院、白宮、國會、記者之家，為多苦多難的台灣人民請願。
《台灣關係法》奇蹟式通過
1970年代的台灣原本已走到生死存亡的臨界點，隨時可能被正在打越戰的美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聯合出賣。1971年10月25日，聯合國不甩蔣介石「漢賊不兩立」的狂語，外交部部長周書楷在安全理事會2758號議案投票前，被逼得帶領團隊離開會場。從那時起，中華民國在聯合國的位置讓給了中共。
1972年2月28日，共和黨總統尼克森在上海與中共總理周恩來簽訂《上海公報》，美國「認知」（acknowledges，中國故意誤譯為「承認」）「海峽兩岸均認為只有一個中國，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並表示「不提出異議 」（does not challenge）。
當時多數在美國的台灣知識分子皆悲觀預測，母國已走上窮途末路。尼克森任內擔任國家安全顧問、1973年9月起兼任國務卿的季辛吉於美中之間奔走，用出賣台灣討好中共，換來中共支持結束越戰。美國與北越於1973年1月簽訂和約，結束在越南近20年的戰爭。新上任的民主黨總統卡特更變本加厲，於1978年12月15日宣布美國自1979年1月1日起與中共建交，單方面終止與中華民國的《美蔣共同防禦條約》，並撤回駐台美軍顧問團，台美關係跌入谷底。
1964年，彭明敏教授即因提出《台灣自救宣言》遭逮捕並判刑，1970年冒險脫困到瑞典受政治庇護。之後他在海外關心台灣前途，和民主前輩們一起打拚。彼時我擔任郭雨新的助理，又在他任主席的兩個組織「台灣多數人政治促進會」及「台灣民主運動海外同盟」作秘書長。同時間，哈佛大學校級教授賴世和（Edwin Reischauer）、參議員克萊博恩‧裴爾（Claiborne Pell）、眾議員詹姆士‧李奇（Jim Leach）為台灣積極發聲。
郭雨新團隊政治遊說最高成就，是1978年年底成功說服裴爾和李奇，隔年1至2月於參、眾兩院召開多場聽證會，做成議決書，即《台灣關係法》（Taiwan Relations Act），3月獲表決通過，卡特於4月10日簽署，追溯至同年元旦生效。參、眾兩院議員總數535人，《台灣關係法》奇蹟式得到424贊成票，在卡特斷絕美蔣外交關係不到三個月的時間點，實在令人稱奇。
《台灣關係法》的解讀
如何解讀《台灣關係法》呢？首先，它是美國國內法，也是將台灣視同美國「準保護地」的基本大法。既然是國內法，就不受台灣內政影響，比如當前的立法院亂象，也不受任何其他國家牽制，比如中共──台灣總統賴清德最近已定其為「境外敵對勢力」。
《台灣關係法》彌補卡特切斷美台關係之舉，促進美國人民與台灣人民之間的關係。既然是美國國內法，就不受國際法往來平等的約束，國會單獨推出比大使館功能還強大的美國在台協會，推行美國對台灣人民的事務。此法界定的「台灣」，不再適用1945年後的蔣政權行政區域，而是改回日治時代台灣島民生存的台灣及澎湖群島。
《台灣關係法》表明，美國和中共建交是「基於台灣的前途將以和平方式決定這一期望」。我認為這形同表示台灣前途必須尊重住民的意願，駁斥了《上海公報》的「一個中國」立場。《上海公報》僅是總統的行政命令，未經國會通過，其法律位階應低於國會以79%支持率通過的《台灣關係法》。此外，《台灣關係法》所謂「任何企圖以非和平方式來決定台灣的前途之舉，包括使用經濟抵制及禁運手段在內，將被視為對西太平洋地區和平及安定的威脅，而為美國所嚴重關切」，也是在警告中共不要輕舉妄動。
46年來，中共經常對台灣叫陣，但雷聲大而雨點小，足以證明《台灣關係法》的效力強於1972年的《上海公報》、1979年的《建交公報》以及1982年的《八一七公報》。
根據《台灣關係法》，美國提供防禦性武器給台灣。而武器數量的提供，或購買、或贈與，都和美國在台協會對台灣海峽「和平與安定」的認定息息相關。近幾年，台灣逐漸發展「不對稱作戰」能力，推動全民防衛，包括民間自衛組織與後備動員，軍事上用聲納和人造衛星監控台灣海峽敵軍行動，研發成本低的無人機，於海島周邊密集布下海底地雷或其他致命武器。第一島鏈部署上，台灣考慮增強左營軍港監視中共解放軍的能力，美軍在日本沖繩駐有約2萬名軍人，日本則自2021年起即多次表態「台灣有事即日本有事」，視台海穩定為日本安全的核心利益。台灣海峽的和平攸關南太平洋商務船隻及軍艦密集航行，防衛台海就是防衛南太平洋通路。
《台灣關係法》更重要的規定是，「本法律的任何條款不得違反美國對人權的關切，尤其是對於台灣地區一千八百萬名居民人權的關切。」單憑這點，美國總統、國務院、美國在台協會，都可以隨時糾正台灣政治路線的偏差，譬如討好中共。
46年來，無論民間或政府，美台之間的互動不因斷交而疏離、惡化，反而越發緊密、友好。台灣社會安定、物質生活優渥、精神免於恐懼，更是高科技聖地，早已進化為自由民主國家，如燈塔照耀鄰近獨裁國家。
攜手八位導師 同行天路
過去我追隨的八位導師，即郭雨新、黃彰輝、黃武東、林宗義、彭明敏、賴世和、裴爾和李奇，通通是優秀又虔誠的基督徒。他們是上帝又良善又忠心的僕人，在世上努力達成上帝交託的任務，先後到天國享受人間沒有的福樂。如今剩下我孤零零一人，為他們英雄式的付出留下一點見證。郭雨新於1985年8月2日離世，郭夫人告訴我，他臨終前清醒了三次，每次都說：「王能祥，你要接續我的軛、我的工作。」我如果在場，恐怕只能回答；「郭先生，你的軛太重，我是你扶不起的阿斗！」
過去幾十年的時光裡，我只顧前、不顧後，為台灣「蹽落去」，而且蹽到底，時常擔憂自己智慧不夠、勇氣不夠，還好有八位導師同行。只是思及孔子說：「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八位導師因為有聖靈而不憂、不惑、不懼，我既同為基督的門徒，豈可推辭？於是我不自量力，勇敢提筆寫下回憶錄《前進D.C.：國會外交的開拓者王能祥八十回憶暨台灣前途文集》與《契機・台灣》，並在2019年《台灣關係法》滿40年時出版《美國國會前叩門的唐吉軻德：你應該知道的台灣關係法》，我能做這些事，必須向激勵我，鞭策我的許許多多同志、貴人致謝。
美國國會前叩門的唐吉軻德──你應該知道的台灣關係法
作者│王能祥
出版社│台灣基督長老教會總會
台灣的未來，或獨立、或加入美國、或其他，不是現在可以定論，也不是一蹴可幾。願我們作為生命共同體，在崎嶇道路上謹慎做出選擇，手牽手、心連心，順服聖靈的帶領，共同向前邁進。我想，過不久我也要步八位導師後塵離開了。我期待著，抵達天國時，能再與他們相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