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徒論禮物神學──以文化角度作反思(上)

王文基(作者為宣道會天母堂主任牧師)

本文特別選取了「禮物」 這個在當代人文與社會科學界的關鍵詞作反思。這個主題在近代法國的人文哲學思想譜系中已有廣泛而多元的討論,但對一般的華人教會界信徒而言,這議題裡面的哲學性概念及其發展流變的歷史概況仍顯得艱深莫測,實在難以三言兩語向一般人講清楚說明白。
以下將集中以文化角度來思索「禮物」的相關意涵及基督徒的反思:

1.消費 vs. 禮物

當代社會已進入一種後現代氛圍,對諸多傳統文化的詮釋幾已步入懷疑而趨向多元式思考,以致文化上出現「多元典範,並行不悖」的格局。以「禮物」的文化而言,在後現代消費社會的文化薰陶下,也被「消費主義」徹底改頭換面,成了資本主義下的「商品」邏輯並增添了「符號」意義。

第一,消費主義將禮物變成了商品邏輯的運作。我們活在一個被消費主義的意識型態所宰制的時代,一年四季什麼節日就送什麼禮物,幾乎已被制式決定了。從店面鋪陳的商品便明示了節日,整個百貨商店、媒體及網路強打著商品的廣告,目的只為了告訴我們在節日中不以這「商品」作為「禮物」是不可以的,進一步逼進為不送這「商品」作為「禮物」是不對的!

奇怪的是,「節日與商品」為何名正言順地取代了「節日與意義」?外在形式強勢取代了內在意涵,節日禮物就變成了商品邏輯,一種邏輯是每逢某節日,某商品便漲價(如情人節的玫瑰花);另一種邏輯是商品降價(如父親節的電刮鬍刀)。人們以商品邏輯過節日而非以紀念意義過節日,豈不莫名其妙?

第二,消費主義將禮物增添了符號意義的詮釋。過去我們都能理解送份「禮物」聊表心意,但後現代的消費主義卻改變了這單純的表面意義,同時增添了符號化的意義。一直以來每逢情人節就是「送花」,但消費主義就有另一種魔力說服人要「送鑽戒」才有誠意。於是收到鑽戒作為禮物就意味著她更被情人所愛,而收到花的人便無地自容了。禮物的「符號意義」發揮得淋漓盡致,但問題是:她們被愛的程度真的有差別嗎?只因價格不同就改變了其價值嗎?這裡面其實充滿著迷思,消費主義將「禮物」的意義詮釋符號化了,變得遠離事實與現實,卻成了虛構與虛幻的;我們實在不容小看消費文化對「禮物」的影響力。

2.身分 vs. 禮物

現代人非常注重「身分」,因為活在一個講究「關係」的世代中,「身分」不只屬於個人層面的「自我認同」,更是與其他人彼此之間的「相互認同」。關於「身分」所形成的網絡關係其實也是充滿著複雜性、多元性及變動性。我們也許無法勾勒其中的所有面貌,但是從我們的日常生活實踐中亦可以看到一些端倪。以「禮物」的觀點切入分析,我們一般想到光是「送禮」與「收禮」本身就學問大,這不只是牽涉人情世故的問題,更是一個關係「身分」的文化問題;我嘗試以基督信仰的角度給出兩方面的觀察與回應:

第一,文化上是以所送禮物決定其身分,信仰的理解卻是身分定義了禮物。我們的送禮文化也是蠻後現代的,送什麼「禮物」(客體)也會決定「送禮者」(主體)的身分。這是個有趣的現象,很多人怕萬一送不怎麼樣的禮物會不會就有失送禮者的身分,這種意識是來自「客體」決定「主體」的思維而來,如果不以是非對錯而論,至少其中顯示出「反客為主」的弱點。

在基督信仰的理解中有點不同,上主乃是一位「禮物之主」,祂是以「送禮者」(主體) 的身分來定義祂所送之「禮物」(客體),如果我們理解「救贖」為「禮物」,上主便是以「救主」的身分來定義「救贖」,這順序反映「主體」決定「客體」,因此基督信仰是「主客有序」的。

第二,文化上是以所收禮物反映其身分,信仰的理解卻是身分來詮釋禮物。我們的收禮文化也是有類似的現象,很多人以收到什麼「禮物」(客體)也就反映「收禮者」(主體)的身分,形成了收禮者深怕所期待的禮物有落差而造成心理的難受或被否定的感覺,就算不能一概而論,至少這種情況是存在的,也得承認是個不易解決的難題。

若從基督徒禮物神學的角度來反思,則體會到我們在上主面前其實是以「收禮者」的身分來詮釋祂所賜予的禮物,若這禮物是「救贖」,我們(收禮者)的身分便顯出自己原是不配領受的,因此會用「恩典」來詮釋「救贖」這份禮物,我想「恩典的詮釋」將基督信仰對「身分─禮物」的理解作出了較平衡的呈現。

3.友誼 vs. 禮物

現代人生活緊湊,人與人之間逐漸產生疏離感,對於一份單純的「友誼」關係已看作可遇不可求了。從文化的觀點而言,「友誼」已超越了所謂私人關係,它乃擴及指涉一種全新的、開放性的、社會性的、及政治性的層面。基督徒對「友誼」這個主題的關注,其中主要受到傳統靈修神學的復興和近代女性神學的反思所致,引發我們更多的以聖經詮釋與神學反省來發掘「友誼」的信仰意涵。

我嘗試從基督徒禮物神學的三個角度來來反思:

第一,友誼作為釋放性別宰制的禮物。西方長期被某種男性及智性(崇尚理性)的友誼模式所主導,但現實上最諷刺的正是男性要比女性享受到友誼本身卻是困難許多,男性的友誼模式太偏向理性、務實、工作、權力、利益……等,反而女性的友誼模式多著重在情感交流、同理心、傾訴、舒壓、扶持、分擔……等。

由此可見,真正的「友誼」正在試圖釋放過去被單一性別宰制的模式,取而代之的是以「禮物」型態共享在兩性平等關係上。

第二,友誼作為建立社群關係的禮物。現代人十分注重社群關係,各樣電子通訊媒介都以群組或社團之名將不同的人組成共同體,各自遵守著該社群網絡的運作規則;表面上是增強了社群的向心力及內聚力,但同樣引發出負作用。正因這類平面、文字、圖像、影像式的交流,友誼在此電子環境下時而作為禮物,但亦時而成了咒詛,多餘或過剩的資訊反而引致友誼的流失,正如人們會對「XX已離開群組」的字眼感到不安,要讓友誼成為禮物真不容易啊。

第三,友誼作為人們體驗上主的禮物。當代基督徒對上主的超越性與臨近性的理解已趨向更平衡整全,「以上主為友」(God the friend)在聖經詮釋上有著豐富的傳統,使得基督徒生活中能以友誼作為禮物般去體驗上主,雙方的關係與互動已不再被階級式差異所割裂。

上主作為一位親近人的上主,祂亦能以朋友的角色伸出友誼之手,參與及陪伴在我們的生命歷程中。這份友誼關係顯明並成全了「上主與人同在」(以馬內利)的應許,祂的禮物何其寶貴!

4.美學 vs. 禮物

「美學」在人類文化歷史上淵遠流長,以「美學」元素來建構的社會層面不勝枚舉。所謂的「美感」與「審美」具有一定程度的主觀性,但它既然是一群體特質的社會文化,就意味著「美」既有個人的生命體驗,亦同時帶著社群的共同詮釋。「美」在人類文化中帶著自由、創造、想像、和超越的精神感受,由此看來,客體之「美」對主體之「人」所帶來的滿足與影響力,實在難以言喻。這讓我想到「美學」與「禮物」兩者可嘗試作對話與反思,我們若把禮物的觀點放進美學的元素來論述,也許會帶出創意的對話。我分兩方面來反思。

第一,禮物本質上必然是追求在美學上達到極致的。這道理很簡單,哪裡會有人贈送「不美」的禮物給別人的呢?其實在日常生活實踐中就足以反映出來,能被人們選上作為「禮物」之用的,通常本質上都帶著「美」的元素,而且必然會考量「美」的程度,再進一步推展為追求「美」的極致。

換句話說,「美」正是詮釋禮物的關鍵,但頂多只是「充份條件」,因為在消費文化氛圍下,「美學」亦與「消費主義」掛勾了,越「美」的東西,價格越「貴」,逐漸塑造成「貴」的東西等同「美」。這種迷思並非人人能察覺得出,但這樣的思維卻成了意識型態的宰制,潛移默化地改變了我們的「禮物」文化觀。

第二,十字架作為禮物卻延伸暴力美學的辯證詮釋。這個觀點看來有點艱深,其實不然,現代基督徒慣常把十字架視為「禮物」,而且不論造成什麼功能的十字架(如:掛飾品、項鍊、書籤……等)都是「美美」的。但這種「美學」的視域,卻忽略了在古代羅馬帝國,「十字架」徹底是一種權力下的「暴力」展現,根本毫無「美」可言。十字架是血腥殘暴與死亡咒詛的標誌,只有羅馬兵丁與官長才有十字架的「暴力美學」概念吧!奇妙的是,上主竟然通過在耶穌的上十字架將「禮物神學」與「暴力美學」作了辯證的詮釋;原本兩個不協調的本質、事件與意涵,竟然都被「福音」的意義融合其中,使十字架成為一份「美的禮物」。

5.政治 vs. 禮物

「政治」這個文化概念在現代人的理解中似乎充斥著負面的意涵,我們常聽到有人說:「你這個人很政治啊」、「這個團體裡面蠻政治的」;言下之意,「政治」意味著勾心鬥角、玩弄權術。當然,這只是表面上的修辭意涵,但其實也反映出人們對「政治」有某種意識型態上的抗拒或排斥。可是,我們沒有一個人可以脫離「政治」。當希臘哲人亞里斯多德宣稱「人乃是政治動物」之時,正表示了「政治」與我們密切相關。

但是我們又不能太樂觀,俗話說:「民主政治是不會像禮物般送給我們的!」背後假設了一種「政治抗爭」的實況與邏輯;也就是「政治不是禮物」。究竟這兩者有怎樣的關係呢?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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