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小說│年終大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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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eline

公司年終尾牙,歷年來總是只拿最小安慰獎的他,這次竟然拿到了大獎──現金七萬元!得主公布那一刻,眾人替他拍手、歡呼,他搖身一變成明星,散發著熠熠光芒。

事實上,在公司裡,他從來不是什麼重要角色。他沒什麼傲人學歷及才能,除了從不遲到早退、聽命服從,其他表現看似平庸,加薪、升遷、特別加給都與他無緣。但這就是抽獎奧妙的地方,會不會得獎、得什麼獎,不在於你的學歷、職位或表現,乃在於機會有沒有臨到你。

回家的路上,他覺得胸口有一種愉悅,飽滿到一個程度,讓他難得地哼起歌來,他原是個木訥寡言的人,不擅於表露情感。他想像著,將這筆錢交在太太手上時,她會是什麼表情?

他們已經冷戰一個多月,沒怎麼交談了。她應該氣消了吧?就算氣還沒消,七萬元應該可以逗她開心了吧?那天鬧的,不就是錢的事嗎?現在錢有了,該和好了吧?他亂七八糟地想著,人也到家了。

進到家,客廳是暗的,一室的冷冷清清,以往她總會留一盞昏黃的桌燈,甚至擺著宵夜,現在沒這個心了。他輕手輕腳走進房門,發現太太背對著躺在床上,不像在睡,卻一點反應也無。那橫躺的背影看起來孤孤單單、楚楚可憐,卻又倔強地不轉身過來,似乎昭示著冷戰還未止息,讓他猶豫止步了。

就在他考慮著要馬上在這個時候趁著滿腔興奮告訴太太好消息,還是隔天一早若無其事地把錢交到太太手上時,卻聽到隱約傳來的啜泣聲。她……在哭嗎?

他突然回想起這一個月來冷戰的夜晚,她都是這麼背對著,那麼,她都是這樣掉著眼淚的嗎?他不是那麼確定……因為,當他刻意在辦公室逗留到最後一刻才回家,心裡充滿的都是怨氣,腦子裡響的都是控訴的聲音,他總是匆匆梳洗,然後憤憤然上床,捲上自己的被子,刻意把自己深深埋進枕頭裡,強迫自己躲進夢鄉。這幾天,他甚至開始考慮分房睡。

是了,這一個月來,太太應該都是這麼哭著入睡的,只是他看了,卻看不到,他聽了,卻聽不到。兩個人怎麼走到這一步的呢?他望著床頭上那張30吋結婚照裡幸福相擁、笑容甜蜜的兩人,頓時感到心裡一陣陣刺痛。

啜泣聲越來越低、越來越細微,太太好像睡了。

他看看拿在手裡的七萬元支票……這幾乎是他兩個月的薪水啊!說不高興是騙人的,但這高興現在跟誰說呢?就像……他為這公司付出的林林總總又能跟誰說呢?

要跟誰說,他常常做人家不會注意到的小事,這些小事在最後的結果看不出來有什麼貢獻,但他始終相信這些小事和結果同樣重要;要跟誰說,雖然他也曾做出了不起的貢獻,挽救了公司一次很大的失誤,以致公司未遭到上百萬元的損失,但因為他默默地做,沒有張揚,所以主管至今仍不知情;要跟誰說,他其實不斷在進修,希望提升自己的能力,彌補學歷的不足,但一直遇不到機會表現,主管總是把重要工作交派給別人;要跟誰說,年初他也立志有所表現,希望或多或少得到主管關愛的眼神,但年終他依舊在主管面前零存在感。

其實,他也只求盡忠職守,無愧於心,卻意外得到這七萬元,得到眾人的歡呼與掌聲,那一刻,他真覺得好像是上帝看到他暗地裡的表現,給他一點鼓勵。這突來的厚禮讓他反倒受寵若驚,有點不好意思起來,甚至開始想,在這麼競爭的環境,自己在人前一直表現如此平庸,老闆卻從不苛責,其實不也是上帝的保守嗎?老闆頒獎給他時,甚至拍拍他的肩,勉勵他說:「這個獎,你最有資格拿。」想到這裡,他眼眶有點溼了。

無論主管知不知道,老闆知不知道,上帝都知道,因為上帝都知道,他覺得自己做的就有價值了。

除了上帝都知道,就只有太太知道他暗地裡的一切了。

終於,他輕手輕腳爬上床,在太太耳旁柔聲問:「老婆?睡了嗎?」

「……還沒。」太太的聲音很輕,帶著濃濃的鼻音。

「對不起,是我錯了。」他以更溫柔的聲音誠心地說。

一陣沉默後,啜泣聲又傳來。

「我也對不起。」

他輕輕擁太太入懷,後悔自己怎麼忘了她很愛哭……「對不起,是我錯了。」他拍著她的背,悔恨、欣喜交雜。到底為了什麼不滿,為了什麼吵架,為了什麼冷戰,為了什麼埋怨……在他想起恩典的那一刻,全部都已拋諸腦後了。

我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