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保羅.尼特 宗教對話模式(1)

編按:保羅.尼特為當代傑出神學家,於信仰對話領域有傑出研究成就,本報特別分期介紹,供讀者了解基督教在當代宗教多元狀態中,對其他宗教的立場和回應態度。

王崇堯(台南神學院校長)

天主教神學家保羅.尼特(Paul Knitter)曾提出一個問題:「世上為何有那麼多的宗教?」對很多基督徒來說,如果上帝是唯一,那麼世上就只有一個真宗教!然而,多宗教確實是必然面對的生活現實。若是如此,敢問:「所有宗教在上帝的眼中都有效嗎?」「我的宗教經驗可與其他人的宗教經驗有所關聯嗎?」「每個宗教都有自己的終極答案嗎?」

從隔壁鄰居到電視新聞,我們每天都會察覺宗教的真實存在,不同的人們信仰不同的宗教。可惜的是,宗教有時會被政治利用來鼓吹仇恨,造成人們更深的隔閡。不同宗教可經由對話來成就和平嗎?在承認自己的信仰同時,可否也可看到別人跟自己一樣擁有信仰;如果所有宗教人士皆盼望世界越來越美好,那各宗教之間是不是需要對話與合作?世界有不同的宗教活動,而這些不同宗教信仰者可能是我們的鄰居、工作的同事或同學,我們要體認現今是個多元的宗教處境,不同信仰的人一起上學、一起喝咖啡甚至結婚。我們的朋友群中也有人熱心獻身於不同的宗教,過著愛、委身與服務人群的生活。因此,基督徒必須重新檢驗一個想法:教會以外真的沒有拯救嗎?

彼此合作邁向和平的多元宗教

目前基督徒人口約占全球33.2%,從歷史來看,在主前900年到主後200年所謂的宗教軸心時期決定的宗教信仰,如印度教、佛教、猶太教、儒教及基督教等都很少有變動,就連7世紀興起的伊斯蘭教也是如此,可見得未來也不會有太大改變。也就是說,70%的人其實是由文化背景來決定宗教信仰。基督徒要體認現今我們是生活在宗教多元處境中,很難再說自己是唯一的道路,何況世俗世界對宗教多少有偏見,很多人認為今日世界的衝突、迷信與仇恨多是由宗教引起的。保羅.尼特認為這個觀點部分是對,但也是偏見,他說,宗教多元性仍可在不同宗教中,經由鼓勵、合作來分享生命價值,投入公共議題,並形成一個可對話的不同信仰群體的共同體。

1993年世界宗教會議後,宗教代表們已經有機會聚在一起對談、傾聽並了解世界的需要,也願意共同合作來促成宗教間和諧與世界和平。保羅.尼特用望遠鏡說明宗教對話的必要性:「宇宙有那麼多星星,又是那麼的遙遠;肉眼看不見,一定要用望遠鏡來看;然而望遠鏡也限制了我們的視野。」確實如此,我們都用某種文化的望遠鏡在看真理,同時真理也被限制在我們所看的視野。我們的視野從小由長輩提供,它讓我們看見,但同時也限制我們的看見。長大後,我們活在一個更大的社會,如果有機會更換另外一副望遠鏡,說不定可以看到更多星星,或也可借用他人的望遠鏡來看曾經看不到的事物,說不定因為這樣,我們看到的新事物,能幫助我們去拓展觀點及對真理的看法。

哈伯馬斯(Jürgen Habermas)也提出溝通實踐的看法。他說為了認識真理,我們必須與他人溝通,與不同人交談及傾聽;如果我們只與自己及同類交談,就不可能發現還沒發現的事物。雖然我們的身分是地方性的,但接受自己村里東西的同時,也可向其他村里學習,然後評價我們村里東西的價值及侷限。所謂民族主義的狂熱就是從未離開村莊,卻認為自己優越。宗教若只服務於自我優越的民族主義,就會否定其他宗教的可能,也無法為自己所信的宗教帶來新理解。

全部取代模式

當基督徒以愛、真誠面對他宗教時,雖是難題但也充滿希望。保羅.尼特提出幾個宗教對話的模式來做討論,第一個模式是「取代模式」(Replacement Model) ,又可細分為「全部取代」及「部分取代」。
「全部取代」模式是,認為基督教可以全然取代所有其他的宗教,這也是早期宣教師的信念,宣教就是使所有人成為基督徒,只有一種宗教就是基督教,其他的宗教沒有價值,若是有也只是暫時性的價值,最終會被基督教全部取代。基督教的基要主義與福音派都可說是該模式的提倡者。歷史學家馬丁.馬蒂(Martin Marty)曾說,考察美國宗教若忽視了福音派與基要主義,就好像瀏覽美國的自然風景卻錯過了洛磯山脈。基要主義者可以從浸信會的電視佈道者、伊斯蘭教、猶太教極右派及美國的「道德多數」(Moral Majority) 的組織中看到;福音派也可以從黑人浸信會、南方浸信會、荷蘭改革宗及門諾會找到。

1910到1915年間,洛杉磯兩位富商出錢印了300萬本基要主義綱要小冊,免費送給教會、牧師、主日學老師及信徒。這本基要主義綱要小冊中,有反進化論、拒絕現代性、反聖經歷史批判及反宗教比較等。1940、50年代,基要主義的反智思想引起美國基要主義內部的分裂,有些人因反對基要主義的反智,於1941年組成全國福音派聯盟。這個福音派組織與基要主義的意識形態大同小異,也致力抵抗現代性對基督教的侵害,並提出一個改變看法,認為基要主義如果聲音溫和點,那麼福音的基督教就能贏得美國。
1960、70年代,福音派發展出新福音派(New Evangelicals),從基要主義的「聖經無謬論」(inerrant)到有限的錯誤(limited inerrancy),開始承認聖經雖然在信仰和實踐上不會有錯,但在歷史與科學資料上可能會不準確。後來越戰導致福音派再度分裂,右派法西斯的「道德多數」及新左派福音派(New Evangelical Left)興起。「道德多數」領導人傑瑞·法威爾(Jerry Falwell)飽受爭議,他到菲律賓訪問時,稱讚獨裁的馬可仕在實行民主政治;到南非訪問,也說施行種族主義的白人很照顧黑人。然而,新左派福音派卻開始關心社會公義,認為除非使被壓迫者得到正義,否則我們不能算是跟隨耶穌。1970、80年代,五旬節教派興起,特別在洛杉磯的復興運動裡,有些人開始從聖靈所激起的熱情來追求靈恩、靈語。

從基要主義、福音派到五旬節教派,我們看到了共同的基礎,就是聖經無謬論、聖經權威及對聖經權威畏懼的解釋,如果說天主教信仰是在堅固教宗的權威(pope authority),那麼基督教基要主義及福音派則是堅固聖經紙張的權威(paper authority)。然而,福音派或靈恩派也因強調聖靈個人內在救贖經驗,重視聖靈奇妙的改變及樂意與他人分享,而興起近代宣教運動浪潮。1980年代喬治.蓋洛普(George Gallup)調查,若以重生經驗來界定福音派,那麼福音派占美國人口40%。無論如何,全部取代模式就是認為其他的宗教沒有價值,基督教可取而代之;其他宗教沒有啟示、沒有耶穌就沒有拯救的恩典,如使徒行傳4章12節所說,「除祂以外,別無拯救」。

部分取代模式

新福音派的立場後來有了改變,從全部取代開放到部分取代。也就是說,上帝有否臨到其他的宗教:一方面回答是「沒有」,另一方面回答則是「有」。全部取代模式沒有看到上帝在其他宗教的真實臨在。部分取代模式的立場是與上帝的啟示有關,認為上帝在耶穌裡的特殊啟示雖沒有在其他宗教,但上帝的一般啟示是可以被其他宗教所察覺的。意即上帝的靈可在其他宗教信仰的人們心中運行,如羅馬書1章20節所說,上帝通過自然力量(自然律)或個人良知(道德律),向所有人說話,也如同保羅在使徒行傳14章16節對路司得城人所說的話:「從前上帝在各國各行其道」。

約翰福音的起頭說:「太初有道,道在我們中間。」確實,上帝不受限於基督教的圍籬內。加爾文說上帝是灌輸在人的本性中,田立克也以終極關懷來稱呼可被所有人察覺的上帝。潘能柏格更直接,他說人類的歷史過程是上帝對人說話的舞台,人也通過探索內在需要,使上帝的聲音可以被聽見。我們內心對更大意義的探索就好像天線,所接收的聲波就好像上帝在對我們說話。部分取代的立場可以歸納為,其他宗教有啟示,但沒有拯救。雖然承認上帝可通過其他信仰來言說,但如果沒有基督,諸宗教不可能認識施行拯救的真正上帝。

取代模式的重要性是讓基督徒體察聖經的重要,及其所啟示耶穌作為拯救者的核心價值,同時這也是今日教會及基督徒宣教的動力。新正統主義神學家巴特(Karl Barth)曾說:如果人們贊同人類狀態存在著某種根本的錯誤,而導致人們不能和平、公正過活的話,上帝做某種明確的事來幫人改變,難道沒意義嗎?
普世教協(WCC)在1979年出版《宗教對話準則》(Guidelines on Dialogue),主張基督徒不應有優越立場,反而要在基督裡服務人群,並活出信仰精神來與其他宗教對話。甚至全世界福音派基督徒代表於1992年召開的「世界福音團契」(World Evangelical Fellowship)會議 ,也作如下聲明:「那些從未聽到耶穌基督的人能得救嗎?……我們在這一問題上,還沒達成一致,還需更多研究。」福音派神學家如約翰.桑德(John Sanders)也認為上帝的恩典確實以某些方式在所有人身上動工,為基督的福音作準備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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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早期自稱福音派的領導階層,由於黨國色彩濃厚,形成信仰獨裁政黨、中國正統與基督福音三位一體的獨特「黨國基督徒」,這些人不只反現代化,也反「異端」天主教及「異族」長老教會。當這些人結合海外中國人福音派教會以「台獨」、「新派」扣在黃彰輝牧師及台南神學院身上時,反襯出耶穌基督的故事,那就是藉由政治勢力的宗教團體,不只壟斷上帝的福音,也迫害著不同意識型態的加利利基督徒群體。可悲的是,現今在進行的「轉型正義」,仍未在基督教界發生,因為基督徒與大多數台灣人一樣,是無知且缺乏台灣歷史知識與教育的!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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