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二十年

◎鄭夙良

阿珍姨是我們社區最長壽的人瑞,是社區之寶,我認識她已經好多年。她一個90多歲的老人,經常打扮得光鮮亮麗,畫眉毛、擦口紅,頭髮整理得時髦俏麗,神采奕奕、聲如洪鐘與人交談。

阿珍姨獨自一人生活,自己去菜市場逛,買買菜、買買水果,也自己去社區活動中心參加活動。她總是喜歡泡咖啡請人喝,特別只要一聽說要打麻將,眼睛便亮起來,精神抖擻,整個人充滿活力。她總期待著兒女來看她,三加一湊成一桌,來個方城之戰。

但畢竟一個老阿婆,年紀那麼大,一個人獨居總是讓人不放心。她一個女兒在她丈夫走後,也變成單身,就搬來跟母親住在一起,貼身照顧她。其實手足之間協調好的話,這是最棒的安排。

我訪視阿珍姨時,她最喜歡講她風光的往事,經過中日抗戰,走過大江南北,故事聽起來很精采動人。只是可惜她那濃濃的江西老表的鄉音,我常常鴨子聽雷,有聽沒有懂,大部分只能用猜的。我裝成都聽懂了,有時真的聽懂了幾句,就會回應。其實老人家有重聽,我經常趴在她耳邊大聲說,也不知她聽懂多少。雖然經常是這樣各自表述,但我們還是講得很高興,她一高興就會唱歌,唱〈採檳榔〉、唱〈高山青〉,我也加進去幫腔,兩個老阿婆一起唱得興高采烈。

阿珍姨100歲的時候,市長及市府官員都來給她祝賀,送了獎盃、金牌,市長還跟她合影留念,風風光光,每次提起這事,阿珍姨總是眉開眼笑。

時光流逝,老人家的體能也逐漸衰退,她開始想念其他兒女,也總是念著要再與子女們一起摸幾圈。要是能跟她打幾圈麻將,對她的身心是有幫助的,可惜我不曾打過麻將,根本看不懂,無法跟她來個三缺一。

後來,阿珍姨開始消沉,常說:「聾了、瞎了,夠了,活夠了,怎麼還不走?」聽了讓我心裡酸酸的。

我總是笑著跟她說:「妳現在100歲,我80歲,妳再等我20年,我到100歲時還要來看妳!妳可不能那麼快走!哈哈!」然後跟她女兒和志工夥伴笑成一團。

她已經100歲了,再過20年還在嗎?就算在,那時她還認得人嗎?而我呢,全身器官,無論心臟、肝臟、腎臟、胃、腸或是脊椎、膝蓋,全部都已衰殘、破敗,還經常得輪流進廠保養、維修,這些器官還可以再用20年嗎?才怪!不過笑一笑總是對身體有益處的。

其實我們生命的長短,不是自己能決定的,像傅達仁那樣的「安樂死」難道是上帝的意思嗎?我實在很懷疑。多年前,我的丈夫因一次手術意外變成重殘,一直想尋死,我告訴他,上帝沒有讓他死,一定有祂的旨意,我們不能逆天行事;要死容易,要活就困難,想死是懦夫,活下去是勇者。最後,他選擇當勇者,又活了十多年,而且活得很精采。到了我們這個歲數,我但求將每一天都當作最後一天,也是重新開始的一天,認認真真過這一天,將生死交給上帝了。要是上帝再給我20年,我只求要怎麼活才不會白活,不成為別人的累贅。

一個禮拜一下午3個小時的訪視時間,我得訪視將近20個個案,既要量血壓、做紀錄,也要閒話家常,遇到個別個案,也要特別互動。儘管量血壓有志工夥伴幫忙,每次我還是覺得時間不夠,而且也沒有那麼多時間。我幾乎都在趕行程,經常有些事情還必須另外安排時間出來協助。

我走出阿珍姨家之前,再次在她耳旁叮嚀:「妳不要急著走,等我20年,20年後我100歲時還要來看妳喔!」拋下這句不負責任的話,將日漸衰弱的長者丟給她女兒獨自去承擔。不管來日是否仍長,一切在上帝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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