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企畫】傳承,就是堅持說媽媽的話

母語教育在日常生活落實

相片提供/黃以勒

你用哪一種語言思考、表達情感?哪一種語言引起你強烈的記憶共鳴,甚至讓你安心、更能讀懂聖經裡上帝要對你說的話?


楊咩咩先生講客話 1

文圖◎楊淳惠

國小時,一位同學隨在台電工作的父親轉學來苗栗南庄,她帶我到教會彈鋼琴,是我對教會的最初印象。而第一次踏上台南土地,則是台北市立師專畢業旅行時的片刻停留。之後因工作舉家搬遷到台南,初期被視為外地人,很難融入在地生活,直到遭遇困境、蒙耶穌拯救後,教會家人的愛逐漸使我有歸屬感而定居於此。從來沒想過會在府城教幼兒說客語,就如同從沒想過耶穌會成為我的救主,走過的每一步都滴下脂油。

■幼兒客語教學

幼兒園如常的工作,在2014年有了新契機。台南市政府民族事務委會與屏東教育大學的教授聯合推廣客家語言文化,邀請我善用導師整天和幼兒在一起的優勢,於部分時段使用客語教學。我來自「海陸」與「四縣」雙聲帶的客家聚落,日常客語並非難事,但在只有1%是客家籍的班級從零開始教學,還真有些惶恐。然而取得校方和家長的支持後,倚靠可以從無變有的上帝,很快就找到許多教學資源。

好消息電視台「客家新事」節目包羅萬象,漫畫家劉興欽以熟悉的鄉音「說、畫」客家美食和習俗,令我感動於韓國籍牧師愛在苗栗三灣的故事,更驚訝客語聖詩也能如此動聽。取得《客語聖經》使我如獲至寶,此為加拿大宣教師麥煜道的翻譯團隊,歷時26年多番討論、字字斟酌而出版的,使我的客語能力從「聽、說」進入到「讀、寫」階段,對我通過「客語中高級認證」也助益良多。更重要的是,可以用母語閱讀上帝的話語,並和父母家人、同學朋友分享福音,也讓我對信仰更加堅定。

學語言除了開心的唱唱跳跳,日常生活用語也是重要的學習。2014年初試啼聲,挑選部分客家委員會「哈客學院」的教材,搭配自行設計的教案和自編教材,透過遊戲、趣味、生活化的呈現。以客語童謠〈羊咩咩〉〈羊咩咩轉妹家〉2帶入,4、5歲的幼兒對歌詞和發音,記得又快又準確。看他們越學越有勁兒,我特地回娘家錄製父母「打粢粑」3的影片,並採買客家美食所需的食材和用具,讓幼兒實際製作。

客語薪傳師進班教學。

■祖孫、天父之愛續傳承

2016年延續教學經驗,我再次提出計畫,並邀請「客語薪傳師」每週進班1小時,以客語向下扎根為目標共同教學,並鼓勵幼兒參加「幼幼客語闖通關認證」,班上5歲幼兒都通過這個全世界年齡層最低的語言認證,真是令人驚訝!

幼兒的表現獲得家長、同事廣大迴響,幼兒平時會用客語向老師同學打招呼,在家快樂哼唱客語歌謠。家長分享幼兒回阿婆家唱歌、講客話的影片,從影片中可看到從沒教過孫子女說客語的客家籍阿婆笑得樂呵呵!

客家人是刻苦耐勞、樂於分享的族群,幼兒平時參與製作的粢粑、擂茶、仙草等等,總是分享給他班的老師同學。期末本土文化發表會時,穿著美麗的客家花布衣和頭、圍巾,以戲劇扮演、歌唱、舞蹈方式呈現,一邊享用客家小炒,一邊欣賞節目,全園圍爐充滿歡慶過年的熱鬧氣氛。

筆者兩次受邀到客家文化會館分享教學經驗,除了他鄉遇同鄉的興奮,特別分享我所經歷的天父之愛。當我們聽、讀客語的有聲聖經時,上帝的應許:「捱一直同你共下……直到永永遠遠。」(詩篇73篇2~26節)令我們不再感到孤單。雖然人生在世是客旅,但天父應許與我們同在,在愛裡懼怕也會被除去,懇切呼求硬頸的客家人能放下重擔,享受天父的愛與平安。

註:
1
客語「先生」就是老師的意思;楊咩咩,是孩子對老師的暱稱;「講客話」是說客語的意思。

2〈羊咩咩〉〈羊咩咩轉妹家〉都是孩子們喜歡的客語童謠。「轉妹家」,回娘家。
3打粢粑:「打」,製作;「粢粑」,是客家人和原住民一種特別的麻糬。

小小孩的生活語言課

文圖◎黃以勒

8月,家裡滿3歲的老大Boaz開始上幼兒園,在混齡的班上,老師指派了一個中班、一個大班的哥哥負責照顧他。頭一日我跟在教室裡,兩個「前輩」很熱心的帶著他,但其實哥哥們講什麼,Boaz都聽不懂,頻頻回頭問我:「哥哥 teh kóng siáⁿ?」兩個哥哥也對這個新生都聽不懂他們的話而感到有點手足無措,甚至喪氣。

這就是一個母語孩子開始進入團體生活會面對的挑戰,雖然我們認為有心溝通,孩子們會自己找到方法,不用過度操心,但我其實很能體會有部分家長為了讓孩子盡早融入團體生活,而在家直接以華語溝通的心態。畢竟人際交往除了語言以外,還有很多「眉角」,不是每個人都願意多一層需要花時間克服的阻礙。
其實大班的哥哥對Boaz很好,在遊戲時Boaz若遇到困難,哥哥會主動鼓勵他,看前顧後,並跟他講解很多學校規則(雖然他都有聽沒有懂)。老師提到,這個大班的哥哥平常在家裡跟阿公阿嬤也說台語,但在學校就只會講華語。

這其實就是一種社會化的過程,小孩子的適應性與學習力都很強,很快就發現自己身處哪種場合,要說什麼樣的話。Boaz幼兒園開學兩個禮拜後,說了人生第一次以華語為背景的夢話,聽得我們既好笑又驚訝,但也更證實了我們的直覺,不會講華語不用擔心,學校待一陣子就會了。

■母語──在家裡說的話

話說回來,以孩子做主體,「母語」所代表的,不是某種特定語言,而是一種「在家裡說的話」,當家裡跟小孩以華語溝通,小孩的母語其實就是華語,華語就是孩子最親近的人所說的話,這個語言也對孩子產生最大的影響與親密感。家裡若不講,長大後才告訴他們,自己的母語是某某語,其實都是重新建構出來的,也不是個人經驗中那種最初、最親密的語言。雖然重新學習仍是重要的,但若能從小落實,則能在語言中保留更多家裡的「味道」。

開學一個月後,Boaz在家裡偶爾會講出一兩句華語了,或者自言自語將兩種語言互相翻譯並提問,譬如「èng-chhài tō sī 空心菜 hohⁿ ?」我們不會用禁止來面對這種必然發生的現象。只是父母會不厭其煩的告訴他:「咱佇厝講台語,請盡量配合厝裡的習慣;若需要阮回應,講台語我們會比較緊注意著你的需要。」

■自然而然在生活中說母語

講華語不是什麼問題,就好像同時講英語、日語一樣,坊間採取華英雙語的教學,不會有顧此失彼的情況,台語和華語當然也不是只能二選一,多了解一種語言,就能多認識一個世界。既然大環境是華語為主流,在家裡當然就加強台語,行有餘力再加一點其他語言。

但這一切都應該是自然而然在生活中落實,關於語言承載著民族、文化、意識等大敘事,不是3歲小孩子能夠、有必要理解、承受的。他們只知道,自己在家裡與最親密的人說著什麼樣的話,那種語言說起來最讓人習慣,聽起來最讓人安心,而這也正正是文化傳承裡最根本的一環。

Boaz的班上還有個講英文的混血兒,處境恐怕會更辛苦一些,但我想這一切最終都不是問題,原本語言就是多元並互相影響的,在幼兒園每個禮拜的「母語日」裡,能有多一種語言在班上被分享,是一件好事。而這些孩子,除了能夠理解語言的差異,終究會克服溝通的隔閡而成為好朋友。

我家是語言練習場

文圖◎鍾淑惠

曾參加海外移民教會討論「用台語教主日學VS.以孩子們聽得懂的語言談信仰」議題,深感教母語是父母的責任。與信仰相同,教母語必須從家庭生活開始,而一週一次、一個多小時的主日學,如何在有限時間內既教母語又傳承信仰?

■從胎教開始

我和先生有共識,在家要教孩子全母語──父母講的台語,並努力活出家庭信仰。當我知道懷孕時,便開始對腹中胎兒說台語。剛開始非常彆扭,因為講道可以全台語,聊天則會參雜華語和台語,要對著不會回應的胎兒用台語講述生活大小事,還真的需要適應,例如:「chit-má mami要去買菜囉。今仔日有大哥哥、大姊姊欲來厝裡吃晚頓」「我kap papi要去團契囉」「這是彈雷的聲,bô-kiaⁿ, bô-kiaⁿ」等。

嬰兒出生後的「我說你聽」時期,依舊是台語。但是我們漸漸發現,台語的字彙比華語少很多,也可能是我們的台語仍不夠專精吧。因著孩子長大需要更多知識的學習,我們購入許多中文書籍和繪本,帶著孩子看童書,努力搜尋台語字彙,用全台語講故事給他們聽。同時為了讓孩子開始學習注音符號和中文字,製作了許多字卡,然後看字卡說台語和華語,教導他們認識文字和語言。我們依舊堅持,更多的台語,少量的華語,因為知道孩子開始上學,華語肯定會突飛猛進。

■語言頻道快轉換

大兒子2歲4個月進入托兒所之後,華語真的進步神速。當時,第一天去跟老師見面,老師笑著用不「輪轉」的台語說:「我 chit-má beh kah 伊學台語!」有一天,看見一個令我驚訝的場景,就是不到3歲的兒子跟老師講台語,轉頭竟然跟他的同學講華語。原來,孩子學習語言和轉換的功力挺強的呢!

在大兒子5歲、小兒子10個月大時,因為工作關係,我們全家去到英國。在學校,孩子們全以英語溝通,為父母的我們仍然堅持在家裡只講台語。但是為了讓孩子們仍保有中文的基本應對能力,我們把台灣小學一到六年級的國語課本帶去,陪伴孩子讀完、寫完,即使他們心有不甘,同學們不必多學一種語言、多寫一份作業,我們還是堅持他們要完成。直到初中,轉而請在英國的台灣留學生陪伴他們讀中文書、講華語和練習中文字。雖然孩子們沒有同年齡台灣學生的中文程度,但至少他們可以看中文書、讀中文聖經,也可以和人用華語對話。

英國的小學鼓勵家庭說母語,學生若因此有需要加強英文,學校就會特別安排為那些非以英語為母語的學生加強英文的聽說讀寫。得到學校的肯定和支持,我們更覺得堅持在家教母語的重要與珍貴。在世界國際化的都市中,能說該國語言又會講自己母語的人,其實不在少數。

至於兩兄弟的對話,我們也鼓勵他們說台語,從討論鋼彈模型、卡通動畫到學校科學地理歷史等知識,我們盡量在他們講完英文字詞時,就告訴他們台語。一舉兩得,我們學英文,他們學台語。每每返台,許多朋友覺得兩兄弟的交談非常有趣,因為當中會混雜台語、華語和英語。

現在,多種語言是趨勢,更是優勢。不僅我們為人父母的應該在家用母語跟孩子溝通,只要堅持,他們的母語就會根深蒂固,遑論會忘記。我們相信彼此對話的語言會是一種習慣,其實不需要任何賞罰,只要父母常講、持續講、一直講,他們自然就耳濡目染。我們更會驚奇看見他們能敏捷的轉換語言頻道。當我們和外國友人一起,大家用英文交談,或是台灣華人聚集,用華語講話,其間兩兄弟彼此對話,或者轉頭對我們說話,語言頻道自然會切換到台語了。

我kap我ê子講母語

文圖◎王美書

我寫這篇文章,心裡淡薄悲傷。為什麼欲 kap 我3歲 ê gín-á 講母語?這豈 m̄ 是一個受殖民、失去自己語言、文化、認同、歷史 ê 提問嗎?什麼時陣竟然愛為著講母語來辯護?什麼時陣,媽媽 ê 話竟然愛成做阿嬤 ê 話、阿祖 ê 話,甚至是祖先 ê 話啊?

■台語是沒水準抑是神聖?

我5歲以前是阿嬤帶 ê,住佇台南。第一首學 ê 聖詩是〈耶穌疼我我知明〉。當阿嬤看白話字聖經時,我當做她在讀英語,真厲害。後來,我到板橋 kap 父母、姊妹住,就漸漸失去台語 ê 記憶。佇學校、生活中講起「標準國語」,甚至討厭講台語,因為講台語ê人佇電視中,tiāⁿ- tiāⁿ lóng 真 sam-pat、無水準。

總是,佇教會做禮拜,用 ê 猶原是台語。佇我小小 ê 世界裡面,台語一方面是 a-sa-puh-luh,一方面是神聖儀式中 ê 語言,互相衝突 ê 兩種價值。漸漸,我有意識欲拒絕講台語。國中以後我立志欲學好英語,這是考入去好學校 ê 關鍵。西瓜偎大邊,向權力者近倚,佇語言 ê 使用上特別明顯。

久長 ê 時間過去,我bē 記得我有一個名叫做 Bí-su,我想 bē 起來我有一個母親叫台灣。我會記得彼張虛假地圖頂面中國 ê 鐵路、河流、省分;總是我講 bē 出對台北轉去台南,火車經過 ê 車站 kap 河川。我認為台南是庄跤。北 kap 南、南 kap 北,不單是地理,也是高 kap 低 ê 心理方向。

直到讀台南神學院,我開始學白話字。去加拿大讀書了後,我決意講台語,無愛講「標準國語」,因為我 m̄ 是中國人,我是台灣人。我嘛無Mary、Ann這種英語名,我 beh 對兩個大帝國系統手中,將自己 ê 名搶轉來。

■Kap我 ê 子講媽媽 ê 話

總是安呢做,必須愛付出代價,愛有所準備。佇菜市仔、路上,人遇著我 ê 子,in 就自動換做「國語」,當我 ê 子用台語回應 ê 時,in 就 gông-ngia̍h 閣歡喜講:「你會曉講台語喔!」有真多人 m̄ 是這款想法,親像有人聽到我 kap 子講台語,就笑我 gōng、心胸無開闊,講我無符合時代潮流,將子兒鎖佇台語 ê 小小世界。也不時有細漢 gín-á 對伊講:「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甚至有一寡大人會替阮煩惱 gín-á 學 bōe-hiáu 其他語言,致到生活無法度適應。其實,我會曉講帝國 ê 話,總是我更加愛講起彼個受著強權夾殺 ê 媽媽 ê、阿嬤 ê 話。我必須愛真有意識,才通拒絕講起大帝國 ê 話。這種奮鬥,我佇濟濟加拿大移民、原住民身上看到,真艱苦,因為 beh 講起媽媽 ê 話,需要有受人輕蔑 ê 勇氣。

這種勇氣,通對信仰得著氣力。語言,是身分、情感、歷史、文化、記憶 ê 載體。佇信仰 ê 脈絡裡面,是神學 ê 表達。一種語言,代表一種思考方式,上帝 ê 豐富 kap 美妙,就算用所有無仝款 ê 語言,嘛講 bē 完。所以,一種語言 ê 喪失,就是減一種認識、見證上帝 ê 方法,更加嚴肅 ê 是,大 ê 將小 ê 吃掉。

如果自己 ê 母語無–去都無要緊,對別人 ê 語言文化消失,嘛 bē 去關心。Beh 消滅一個民族/族群,上緊 ê 方法就是先消滅伊 ê 語言;beh 減少人對上帝見證 ê 豐富性,就是繼續去消滅語言 ê 多元性。
為著讀聖經,我學習希伯來文、希臘文;我嘛會講北京話 kap 英語。有什麼理由,我學 bē 曉母語──台語?無, m̄ 是能力 ê 問題,是意願 ê 問題。其實,無論是信仰 á-sī 語言傳承 ê 路,雖然艱苦,總是我 ǹg-bāng kap 我 ê 子繼續走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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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