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底買,不要哭

劉玉雯

我叫巴底買。我的名字可以是榮耀之子,也可以是沒有價值、汙穢之子。端看你從哪種語言與文化系統來看待我。

在母親眼裡,我的名字的含義應該是「榮耀」。對每個母親而言,冒著生命危險生下來的孩子都是如此吧?她隔著幾個海洋水路,一路顛簸,幾近絕望的來到獄前。我們分開後,想是生命沉悶的重鎚,將她擊打出了百年的風霜。我幾乎已認不出她的容貌,回神後,只能淚如雨下。

隔著玻璃,母親說,不哭、不哭。我們只有個把分鐘的時間,哭掉了多麼不值得。

我想大喊,想大喊著告訴母親,有關陷害、有關拷打、有關逼供、有關被關到綠島牢裡的一切荒謬與不實。一旁的守衛責備我,不許我作聲。我們不可討論任何有關案情之事,但母親的力量支持著我,讓我懷著一點點盼望,活下去。

多年後,我重見天日。我想喊著,有關陷害、有關拷打、有關逼供,有關被關到綠島牢裡的一切荒謬與不實。誰來可憐我吧!但許多人責備我,不許我作聲。在那個白色而慘澹的年代中,我是沒有價值的汙穢之子。但我的血液仍沸騰著,心底仍然吶喊著,吶喊著希望世界能夠聽見這荒謬的故事,聽見國家暴力對個體生命的大舉侵犯,聽見被迫人間失格進而被迫失語的我們。

我們失語,一直要到許久之後,我才有辦法放心地放聲世間,說出我的故事與心願。

「你要我為你做什麼?」

「我要能看見。」

看見,即是不被迫再次失語,讓那些因為過去的政治鐐銬而沉到地底下的、被遺忘的、被汙名化的、被噤聲的,能夠重返光明、重返世間。被看見。

巴底買們要從沒有價值、汙穢之子的盲眼中,能夠看見。能夠看見光明,也許就能跳回另一個將其視為榮耀之子的文化系統。

在主日學的課程中,我總會將聖經故事與繪本進行連結。《說好不要哭》是關於白色恐佈受害者陳欽生前輩的繪本。1980年代他從獄中被放出來,但他說一直等到1990年代初,他才有辦法說出這段故事。

巴底買的故事,也許我的詮釋並不正確。但是我在想,巴底買究竟等了多久,才等到願意憐憫他、聽他說話的人?而在白色恐佈時期,台灣又有多少人同樣陷入巴底買的(被迫)失語情境?

前陣子有議員抗議小學老師帶學生去參觀鄭南榕紀念館,批評這是政治活動,荒謬的是連校長都向議員低頭。我想,過去的國家暴力必須被看見、被反省。我們需要更多的巴底買,來大聲呼求,幫助我們能看見。(作者為台南中會南門教會會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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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