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美麗島到罷昌,長老教會怎麼了?(3)

七星中會濟南教會於3月25日主辦「何謂公共神學」座談會,邀請到教會史學者王昭文進行專講,並由台灣少年權益與福利促進聯盟秘書長葉大華進行與談。本文由座談會主持人廖斌洲先生以摘要方式,擷取整理當日座談內容。為便於閱讀,文章經潤飾、編修。全文分3期連載。

主題演講/王昭文(成功大學歷史學博士)

與談人/葉大華(台灣少年權益與福利促進聯盟秘書長)

文字記錄/廖斌洲

與談人 葉大華
(台灣少年權益與福利促進聯盟秘書長)

攻占山頭、主導論述:保守基督教派在政治場域漸得話語權

當前社會最重要的進步性議題之一是「世代正義」,無論是同性婚姻、年改、一例一休,還是勞動條件的修正,甚至早些年的服貿協議爭議等,皆反映出當代年輕人共同關切的問題:世代正義。

當長老教會對於重要的社會議題逐漸失去先知性的洞察力時,許多保守派教會開始掌握社會議題的話語權,其中媒體領域是最為關鍵的。相對於「新眼光電視台」的低收視率,「好消息頻道」對基督徒有著極高的影響力,該台許多節目都反映了當代美國保守教派的觀點。此外,近年來成立的新媒體「風向新聞」,除了得到保守教派人士的龐大財力支持,將媒體任務鎖定在反同婚上,2016年底,基督教反同陣營在各大電視媒體黃金時段打出「1203百萬家庭站出來」廣告,也證明了該集團有雄厚財力支撐。如果細看反同陣營所發布的廣告或相關言論,可以發現當中有非常多涉及歧視的內容,但很可惜的是台灣並沒有「反歧視法」。

同性戀議題是非常複雜的議題,但在這裡要強調的是,當我們在看檯面上的觀點時,我們需要思考是誰在引導這些論述?背後又主要是哪些媒體在呈現?簡言之,就是要去掌握論述者背後的政經結構。

這幾年,以保守教派為主的反同人士透過在媒體和選舉的實際操演,取得豐富經驗。在接下來的台灣政治中,他們將扮演更積極的角色,透過動員、透過投入基層選舉,以另一種「覺醒公民」之姿參與台灣政治。

在2017年底的「罷昌」(罷免黃國昌立委),反同團體的媒體社論主張,支持罷昌運動的一個動機,就是要教訓蔡英文。在參與年金改革委員會的過程,我實際體驗到這點;一次在台東年改說明會上,我看到反對年金改革的軍人和老師,在現場開始批判起政府推動婚姻平權。我認為,反同婚和反年改的人士具有高度的重疊性。在罷昌運動中,可以清楚看到反同婚的教會人士和藍營政治人物高度結合。他們挑黃國昌來罷免,表面上是因為黃國昌支持同婚,但更重要的是,他們深知藍營在北部具優勢,較可能成案。

信仰自由或政教分立:政教關係的界限該如何拿捏?

當基督教保守派在這場運動中取得優勢,這些以靈恩運動和成功神學為核心的信仰思維,將會帶來「反智主義」(anti-intellectualism)。(我承認靈性在信仰中的重要性,但我們也應在信仰生活中避免失去理性。)反智主義不好的影響,包括鼓勵人們不先理解就先入為主地以偏見來看待差異,而同性戀議題就是最明顯的例子。

儘管同婚議題爭議不休,但到了最後,必定會得到處理。保守派基督徒真正想介入的是性別教育教材。如今教會必須思考的問題應該是:要如何和不同信仰理念的人和平共處?更重要的是,教會必須要發展出適合自己神學理念的性別教材,不管是性教育、性平教育或同志教育都是如此。這才是正本清源之道,而不是一股腦地主張要介入國家性別教育教材。

台灣已經簽署了許多國際性人權公約,除了《公民與政治權利國際公約》(ICCPR)、《經濟社會文化權利國際公約》(ICESCR)兩公約外,還包括《消除對婦女一切形式歧視公約》(CEDAW)。這三個公約都清楚指出,同志教育是完整性平教育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

同志教育的目的是讓受教者理解「差異」,先有理解,進而弭平歧視。在校園裡,許多關於性和性別的問題,大部分都源自於不理解,於是霸凌事件層出不窮。但基督教保守派人士不斷透過影響國家立法政策的方式,試圖移除重要的性別教育元素。這種做法除了不符合比例原則外,神學詮釋也並非鐵板一塊,基督教保守派無法代表所有的基督徒、壟斷性別議題的詮釋。

比較恰當的做法應該是,各教派發展出符合自己神學立場的性別教材。例如:長老教會對同性議題的傾向較為多元,那就發展符合多元觀的教材內容;對於性別議題抱持保守態度的教派,也可以發展保守的性別教育教材。各教派彼此尊重對於性別議題的詮釋,才是解決之道。

持守將保守性別觀點放入國家教育政策的人,應該要去思考:這麼做是否符合主流價值?將個人信仰價值凌駕於國家法律或政策的思維,是否可能因此導致社會少數或弱勢者的權利遭受剝奪?反同婚運動的支持者最大的問題就在於,往往沒有真正去檢視,在性別議題的社會權力結構當中,誰才是真正的壓迫者?誰才是真正的被壓迫者?而這也是長老教會必須關注的進步價值所在。

「進步的基督徒聯盟」:改革宗的長老教會要在「改革中」

近年來,許多長老教會人士開始在反同議題出聲、行動,背後的關鍵在於長老教會內部權力結構。一些不滿總會運作的人面對保守教派反同人士,過去兩者間的關係可能是對立的,但現在為了要打擊主要敵人,於是相互聯合、合作,對準不利於他們的人發動攻擊。

至於是否有可能組成「進步的基督徒聯盟」?從事公民社會運動多年,我一直認為,長老教會長期以來最大的問題是缺乏自律機制。當基督教保守勢力竄起,長老教會明顯沒有辦法快速自我調整、進而回應社會的變遷,反而陷入權力傾軋的過程中,以致於對於進步議題毫無掌握能力,甚至最後讓位給基督教右派去主導。

首先,就以長老教會與政權的關係來說,長老教會長期以來已經被台灣社會認為、並自我界定為綠營的一分子。在綠營執政的當下,長老教會的立場已經走向靠攏政權、親近體制,不再將自己視為監督力量。不與體制保持適當距離,已經構成了當前長老教會自我定位的最大問題。

其次,地方教會的會員當中,婦女和青年都占了很大的比例,但是在總會層級中,婦女和青年代表性比例極低,完全無法反映真實的教會人口結構比例,以致於每次總會所選出的正副議長都只是由少數權力菁英來決定。

當前台灣各層級的選舉中,都已經依循性別主流化方針,給予女性三分之一的保障名額。然而,當台灣社會在性別平等議題上都已經走到這個階段了,長老教會還停留在數十年前的父權結構中,毫無改革。這造成長老教會近年來,都沒有人能根治重大問題。

長老教會一定要在自己的權力結構上進行改革,才有可能成為進步陣營的一分子。太陽花學運後,長老教會有一批年輕人,基於改革教會內部權力結構的理想,組成「長老教會青年陣線」。我們應該努力讓更多具有自覺意識的基督徒自主集結、組織,進而形成一股力量,才可能推動所謂的「進步的基督徒聯盟」

第三,長老教會應該深刻反省自己在社會與政治領域的信仰倫理和社會行動,尤其應該聚焦人權議題(例如:性別公義、移民、移工)。儘管長老教會現在仍然維持一定程度的社會關懷和社會服務工作,但我認為還是要有一群行動者擴散教會影響力,和其他社會團體或人士結盟,號召更多人才共同參與。

再者,長老教會更應該去掌握這個世代當中的進步性議題是什麼,進而發聲。對於像同性戀這類具爭議性的議題,教會絕對不能採取消極被動的態度,不去處理。更重要的是,長老教會還必須從神學院的神學教育開始檢討。因為神學院所培養出來的牧者,本質上決定了未來長老教會會友的信仰價值。我們今天看到長老教會出現問題,很大程度就是反映我們的神學教育可能有需要修正的地方。

台灣有很多非營利組織儘管募款困難,仍努力為公共利益付出,相對於此,神學院作為培養教會牧者的學校,卻自外於信仰倫理的思辨、對話與檢驗的過程,這是必須檢討的。

基督教的倫理觀絕對不只是著重「性傾向」或「性行為模式」而已,重點應該是聚焦「關係中的忠誠」,但這點往往是討論同性戀議題時受到忽略的。

在教會提倡的異性戀生活當中,我們還是可以看到一些搞婚外情的牧者;甚至有教會牧者利用牧者身分對女性會友進行性騷擾或性侵,在事情爆發後,該教派的處理方式通常是協助加以掩飾,過沒幾年,這個牧者又回到牧會現場。那有誰來關注那些真正受害的人?我要強調的是,在同志議題上,有太多教會人士採取雙重標準。如果教會內部欠缺最基本的性別公義機制,那又該如何面對教會內的加害者和受害者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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