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企畫】我們真的要跟她們說聲謝謝!

剛過完闔家團圓的假期,許多人已重回工作崗位。然而,有一群人為了生計,忍受與家人長期分離的煎熬,來到人生地不熟的異鄉工作,他們是移工。本期透過一個個看護移工的故事,要真心對她們說:妳是我們的姊妹,謝謝妳飄洋過海,照顧我們的家人!


(本專題相片提供/謝小羊、拉米、林郁珊、Tiffany)

我們真的要跟她們說聲謝謝!

◎鄭浚豪(台北中會淡水教會牧師)

2018年真是特別,教會光是告別禮拜就有23場。請不要太驚慌,這個數字是「直接(鄙人主理)」和「間接(參加會友親人的告別禮拜,不分宗教形式)」的總和。在告別禮拜中,往往會發現有個人總是窩在角落,或者在病床最邊緣處,靜靜地流淚,默默看著過世的阿公或阿嬤。

這個人是看護移工,大多來自東南亞國家。她的眼淚有不捨,有驚慌,有害怕。可是,她卻是陪伴長者到最後的那個人。

舉三個例子吧!有回,一名教會會友過世,我到病房的時候,看護正在牆角哭泣。我問她:「怎麼了?」她很緊張,一直說:「不是我害的。」我很單純地想,她應該是菜鳥級的吧!可是,她在長者晚年的時候,給了他很好的照料與看護。

還有一次,會友在醫院病逝,我趕到的時候,家屬圍繞在病床周邊,看護在最外圍。等候醫生開立證明的過程,我問她:「還好嗎?」她只告訴我:「看不到阿嬤。」言下之意似乎無法像家屬一樣,可以跟陪伴許久的阿嬤好好道別,但是,會友的晚年是由這位看護把屎把尿。

最後一個例子是,會友蒙主恩召,我抵達醫院之際,看護抿著嘴唇且紅著眼眶,一語不發。雖然,她很快找到下一個雇主,可是她堅持不去,堅持要等辦完告別禮拜、安葬禮拜之後,才願意到下一個雇主家中服務。聽說,這次的環境和待遇,不亞於原先會友的條件,而且她拒絕後,暫時還不知道下一站在哪兒。

後來,教會預備定期會員和會手冊的同時,我閱讀著教會辦公室幹事整理的資料,赫然回想起上述「漏網鏡頭」。想起2012年,台灣基督長老教會總會教社委員會推薦的影片《麵包情人》(Money and Honey),影片記錄著移工來到台灣工作的辛酸。影片中提到,女性移工離鄉背井,離開摯愛的丈夫、孩子,遠渡重洋到台灣賺錢,卻要承受家鄉丈夫的懷疑或背叛、小孩子的排斥與遺忘,也有少數移工在雇主家被欺負。這樣裡外煎熬的情況,我們實在很難想像。

她們把錢寄回家,讓父母或家人使用,奢侈點,還會買些巧克力寄回去。讓我印象比較深刻的是,有的人連親人過世都無法回家奔喪,有的人其實在自己的國家具身分地位,在台灣卻要付出勞力掙錢,面對現實生活的困境。台灣是她們的發財之地,忍耐之餘,唯一的盼望就是等到合約期滿,能夠回家團聚。

我個人沒機會也沒身分邀請這些曾經照顧過教會長者的看護移工們一起來聊聊,但是應該可以請她們好好吃頓飯,感謝她們對教會會友如此無微不至的照顧,讓會友的家庭可以放心。也要謝謝會友的家庭善待這些出外人,總是給予這些移工溫暖和飽足。誠如利未記19章33~34節:「你們不可欺負住在你們國中的外僑……你們要看他如本地人一樣,要愛他們像愛自己一樣……我是上主──你們的上帝。」

因此,回到信仰省思這些故事的時候,我想未來需要教導和提醒會友,在殯喪現場除了感謝教會、禮儀公司的協助,還要記得要感謝辛苦的看護移工。至少,我認為她們都是上帝為長者們派遣來照顧她/他們的天使,然而,她曾幾何時成為我們的一分子?或許親人離別後不久,她離任,我們就遺忘了。假若沒有她們,我們又如何面對諸多看顧的工作呢?這些工作和付出不單單是用金錢就可以衡量,她們值得我們說一聲「謝謝」。縱使,我們習慣用勞資看待與移工的關係,可是,當我們實踐信仰而善待這些出外人,相信在彼此相愛的互動中,將可以使這些姊妹有機會認識耶穌基督。

飄洋過海異鄉情

◎謝小羊

靜謐的午後,阿嬤家的客廳,突然響起電話鈴聲。我慢慢走到黑色電話邊,抬頭搜尋阿嬤的蹤影,阿嬤好像在後院,沒聽到電話聲,而我正處於不常接電話的童稚年紀。

電話一直響,阿嬤還沒出現,我該接電話嗎?還是去叫阿嬤?我低頭盯著電話,電話兩頭彷彿正較量著誰撐得久。終於,我鼓起勇氣拿起話筒,聽到那頭傳來:「âng-khī-á ū tī-leh bô?(紅柿仔在嗎?)」

「紅柿?這裡又不是水果攤,哪會有紅柿……」正當我幼稚等級的內心小劇場上演,救星阿嬤出現了!她走過來,接過我手上的話筒,坐下來:「gún cha-bó͘-sun lah(我孫女啦)……」這是第一次我知道,原來阿嬤的名字不是「阿嬤」,她有個可愛的小名。當時的我不知道的是,生命會漸漸走向曲終人散。

大約在我大學二年級,看到大人們忙進忙出,就知道事情不妙,阿嬤病倒了,療養身體期間,最好有人可以陪在她身邊。於是在親友的輾轉介紹下,阿冬來到了我家。

阿冬約莫中年,看起來卻有一種小女孩的怯憐憐。我大學畢業20多年後的今天,每當想起阿嬤生病的日子,常會連帶想起阿冬的笑容。如今我自己稍有歷練,和長輩聊起當年的往事,恍然大悟當年那股小女孩的氣息,是源自初到新環境的膽怯,也是身世飄零所致。阿冬的笑容,其實是經過時間醞釀的。

阿冬家鄉的物資一向缺乏,她切哈密瓜給阿嬤吃的時候,捨不得切掉太多果皮,整盤果肉又厚又硬,苦了戴假牙的阿嬤,再加上阿冬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又缺乏照顧人的經驗,總是什麼都不敢做地孤坐一旁,在家鄉也沒有使用過洗衣機、瓦斯爐……。剛開始,阿嬤的確頗有微詞。

但是,漸漸地,阿嬤注意到阿冬的單純,也心疼她的身世,即使病中,也會和其他家人逗阿冬開心,阿冬可能也體會到大家族對她的友善,臉上慢慢有了笑容。

我記得,阿冬後來必須返鄉的時候,在離開我家前,她的心情是不捨的。那時候,阿嬤還沒過世,阿冬回到故鄉就捎來一封信,訴說對大家的想念。

不知道是怎樣的緣分,讓兩塊土地的人們,在不同的文化、生活習慣下,彼此的生命有了連結?這個詰問,在許多年以後,我因為遇到來自越南的阿與,又再度浮現。

幾年前,媽媽成了安養院的住民,阿與是那裡很受倚重的工作人員,院裡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任勞任怨的她在做。她會說上幾句中文,也很會照顧老人家,曾聽有人勸阿與:「錢賺夠了就回家吧,家鄉還有孩子、丈夫等著呢!」只見她笑著搖頭。

以前,我自己年紀輕,與阿冬互動,只是單純感受人與人之間情誼的美好;如今,我為人妻又為人母,特別能夠體會分離的煎熬,又因為認識主,知道善待客旅是上帝的心意,所以特別心疼阿與為了家庭飄洋過海,來到異鄉照顧別人的家人。我能為她做的,是友善,是尊重,是送給看不懂中文字的她一本越南文聖經,聊慰鄉愁。

妳是我的小天使

◎Encore

多年前,阿母老是喊腿痠麻、腰疼痛,多次帶她去打止痛針,仍不見效。到醫院檢查發現是脊椎出問題,決定開刀。因為和先生都要上班,阿母出院後,就請看護全天照顧。但台籍看護的費用實在驚人,只好申請外籍家庭看護工。幾個月後,仲介帶著A-Ya前來。

A-Ya來自印尼,身材嬌小,皮膚黝黑,雙眼明亮,笑起來有甜甜的酒窩。因丈夫意外早逝,她為了扶養2個孩子而來台工作。A-Ya才剛到我家,阿母就又入院,還來不及熟悉環境,馬上一起到醫院。

阿母住院期間,A-Ya盡心照顧;阿母返家後,A-Ya更悉心照料。A-Ya廚藝很好,主動說要幫忙煮飯,所以我們下班後,常有香噴噴的晚餐,A-Ya總是開心地和我們邊吃邊聊,就像一家人。晚餐後,我和先生會去陪阿母,邊幫她按摩腳底,邊唱詩歌給她聽,也講笑話逗她開心。

阿母雖回家休養,身體仍不佳,進出醫院好幾回。某天清晨,雷電不斷,風雨交加,被吵醒的我一看時鐘,才3點。大風雨前一天,其實還萬里晴空,但阿母的腰椎就如氣象台,已預測到風雨將臨。那天,她一直喊著腰痠疼,一下子要A-Ya幫她把腳墊高,旋即又要求把腳放下,反覆不斷。受雷雨影響,她的痠痛持續好幾天了。

被風雨吵醒的那一天早上,我幫阿母預備好早餐送到房內時,A-Ya已幫她梳洗好,血糖、血壓也都量好了。我看A-Ya眼睛變「黑輪」,就知阿母一定又整夜叫A-Ya幫她翻身……。我讓阿母用完餐,就帶她唸聖經,讓她暫忘痠痛。

上班前,我交代A-Ya,若有狀況立刻通知我。一整天,我不斷祈禱,求上帝憐憫,免去阿母的痠痛。下班時間一到,我立刻趕回家。返家時,發現A-Ya一派輕鬆,已準備好晚餐了。我問A-Ya,阿母的情形如何,她說:「阿嬤下午有睡覺,醒來還會做運動,還會跟我開玩笑,沒什麼問題啦!」非常感謝上帝垂聽禱告。

阿母的疼痛,其實一直未見改善,後來才發現癌症復發,已經轉移,所以下班後我總是盡量幫忙照顧,讓A-Ya可稍微喘息。一段時間後,A-Ya與我較熟了,某天突然跟我說對不起,「當初去醫院時,我曾經想逃跑,可是看妳對阿嬤那麼好,我就留下來了。」A-Ya透露,她過去曾來台工作,看到許多婆媳紛爭不斷,但是,見我那麼盡心照顧婆婆,讓她很感動,「You are an angel.」

A-Ya的讚美,我實在不敢當。雖然阿母已返天家多年,A-Ya也早已回家鄉,但想起她,我才真的要說:「A-Ya,妳是我的小天使,謝謝妳!」

謝謝妳陪伴我的父母

◎拉米

步入老年階段的父母,在兒女們各自成家後,過著相依為命的生活,若身體健康能到處遊走,就算是一種小確幸。但隨著身體靈活度遞減,老人家需要留意的安全問題越來越多。

在母親兩次跌斷髖關節後,整個家族的生活狀況因此而大改變。由於我們幾個子女各自成家、都有工作,平日家中只有父母兩人,行動不便,加上沒有壯年者在家互相照應,弟弟覺得必須要請看護來照顧母親了。

短時間內先請了台籍看護,好處是沒有語言溝通的問題、通常領有專業證照,但是鐘點費非常高,而且有上下班制,無法全天候照顧,因此考量要申請外籍看護。

當時母親70多歲,除了行動不便外,意識各方面都算是狀況良好,要請外籍看護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必須要通過「巴氏量表」種種關卡才行。就算通過了,還必須等待人力仲介公司派遣,手續麻煩外,派來的外籍看護各方面條件是否符合家裡的需求及適應狀況,都是種種考驗。

在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心情中,第一位外籍看護阿妮終於來了。家裡多了一個不相干的人,而且是外國人,心理上還是有點彆扭,但是直接面對阿妮的人是日常生活受照顧的母親,在行動不便之餘,又要接受被照顧的事實,母親在態度上顯得無法接受,覺得日常生活凡事都可以自己來,為什麼要請個不認識的人來家裡,於是脾氣開始變得不好,對阿妮也很兇,甚至還會趕她走。

阿妮算是三度來台,經歷過的被照顧者狀況各不同,但是像母親這樣頭腦意識很清楚的,還是頭一次遇上。所以她常跟我們哭訴,母親夜裡常睡不好,但又不是個肯乖乖躺好的人,常在夜裡叫醒阿妮,不是要上廁所就是要喝水,不然就是會喃喃自語,所以我們常看到睡眠不足的阿妮。

即使晚上沒睡好,白天也是要做家事,平常的打掃、洗衣、煮飯,都算是工作範圍。阿妮的中文算是說得流利的,人也長得漂亮,父母親經過一段適應期,對她也產生感情,我們也當她是家裡的成員。

外籍看護的期限是3年,每滿3年就必須返國一次,如果在台灣表現優良,即可於返國後簽訂新聘雇契約,再來台服務3年。3年的期限很快就到了,我們擔心的是兩位老人家已經習慣阿妮煮的食物,也習慣有她在家的生活,但礙於法規她必須回國,我們就必須再申請下一任外籍看護。

對我們來說,也許一段日子後就適應了,但是對老人家來講,已培養的感情和生活習慣又要重新適應一次,精神上、感情上都是一種打擊。弟弟為此考慮許久,深怕老人家適應不良,於是跟仲介商量阿妮返國1個月後回台,我們繼續申請她來家裡當看護。但這是要付上代價的,要付阿妮的機票錢,如果申請新的外籍看護,就完全不用付這筆金額。

還記得阿妮回國前1天,父親顯得很難過,就好像女兒要遠行一樣,尤其隔天清早天還沒亮,仲介公司就會派人來接阿妮。那天父親起床後特別穿上西裝,打扮正式地要跟阿妮道別,沒想到她早就被接走了!父親當時的失落感,只有看到的人才懂。

在等待阿妮返國的1個月當中,我們自行申請臨時台籍看護。阿妮再度來台時,生活上的各種表現顯得有點老油條,已經非常清楚我們的作息,所以懂得在日常上偷點時間用,例如我和妹妹回去探望父母,她就會請我們幫忙看著母親一下,她出去買個東西。也許真的是買東西,也許順便和附近的外籍友人見面,我們不會不允許。

很快地,又面臨第二個3年,這次弟弟決定重新申請外籍看護。新來的阿碧是第一次到台灣,中文講得不好,台語也不會,人看起來樸實,家事做得很勤勞。由於母親體力漸衰,變得不愛與人交談,父親則逐漸重聽,所以阿碧也沒什麼機會學說中文或台語,每天下午固定推著坐輪椅的母親,和父親到附近公園散步,其餘時間,因為母親幾乎臥床,她就打理母親的日常生活、整理家務。

阿碧在我家的這段時間,父母每隔一段時間兩人輪流住院。母親住院時,阿碧也陪著住院。母親臨終時,阿碧擁抱著母親,靠著她的臉頰,似乎是在跟她道別,比我們當子女的更像是她的子女。

阿妮和阿碧都是代替我們在家,為我們盡一點無法親自照顧父母的責任,甚至可說是我們的管家。遠離家鄉來到台灣的她們舉目無親,也許她們心裡也承受不少我們無法了解的壓力,我們由衷地感謝她們在我家的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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