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企畫】台灣力量從青而發

70年前,一群長老教會青年聚集,成立了TKC,他們向教會發出合一的呼聲,進而促成台灣基督長老教會總會的成立,為教會帶來復興與合一。
2014年3月的太陽花運動,青年運動再次奮起,青年的熱情及對不公不義的控訴,燃起全國人民對政府的監督、對社會事務的熱誠。儘管青年在其中付出,有受挫、有跌倒,卻也反省到挫敗是力量的生成。
當年,青年耶穌同樣面對世俗、權力、威權的挑戰,但祂時而退居安靜禱告,時而正面迎對。今日,台灣青年也將在反省中突破,使台灣力量從青而發!


(本專題相片提供/李信仁、邱國榮、陳韋鑑、總會青年事工委員會)

後太陽花觀察手記

◎周馥儀(賴和基金會董事)

最近,朋友們見面常聊到深沉的「亡國感」,讓我想起2014年為了反對服貿協議占領立法院前夕,也瀰漫相似的失敗主義氛圍、做什麼都沒用的束手無策。當時跟同伴們沒有放棄、放手一搏,才有機會占領立法院抗議馬政府強行通過兩岸服貿協議,以非暴力方式進行24天的占領國會運動,讓國際社會看到海內外台灣人齊力發聲,拒絕中國以商逼政。

台灣民主深化的艱困時刻

才5年,去年底「韓流」崛起,向中國靠攏的國民黨重返地方執政,太陽花運動被視為失去影響力;台灣正名、婚姻平權公投挫敗,堅持理想價值被視為「不接地氣」。親中媒體不斷造神、網路社群的情緒動員,成為當前人民面對政治事務、公共議題的方式。這是台灣民主深化的艱困時刻,中國政府正利用台灣的民主自由摧毀台灣民主,用比發動戰爭更少的成本併吞台灣。我們還能繼續在台灣保有不同於中國的生活方式嗎?

類似的無力感,也出現在2008年國民黨候選人馬英九當選總統時。當時,我焦慮於馬政府以各式政策,推使台灣一步步被鎖進中國,而多數人仍執意往那方向走。心灰意冷一段時間,痛哭後還是要擦乾眼淚繼續努力,降低或延緩台灣被鎖進中國的影響力。

當時在媒體力捧的馬英九旋風下,國民黨在民眾心中成了浴火重生、有改革理想的在野黨。2000年,台灣首次政黨輪替後,陳水扁總統未徹底落實轉型正義,清理過往威權時期的不正義,許多人仍支持國民黨,使其藉選舉取得民意重返執政,結合媒體優勢一次又一次進化,學會進步語彙,高舉言論自由、拚經濟、反空汙,掩飾過去黨國體制、經濟開發至上汙染環境、地方派系盤根錯節的深層病灶。讓我體認到,民主不是線性前進,民主會因民眾的抉擇而倒退。

2008年馬英九總統上台後,很快向中國傾斜,海協會會長陳雲林來台灣進行江陳會談,動員7000多名警力維安,陳雲林所到之處,警察粗暴驅離、禁制、拘捕不同意見的民眾,引發「野草莓運動」,抗議行政濫權、侵犯人權、《集遊法》違憲。我也在下班後到自由廣場參加野草莓運動。在陳雲林下榻的圓山飯店附近,我第一次目睹鎮暴警察沿著中山北路推進,民眾只能竄逃到街巷內;也在野草莓運動期間,看見監聽車在行政院附近執行任務。難怪當時野草莓運動最常使用的標語是「戒嚴傳統,全新感受」。

成長在解嚴年代的我,竟能目睹父母親以往告訴我的、美麗島事件等戒嚴時期黨外運動鎮暴場面,這竟發生在台灣政黨再輪替後的馬英九總統任內。國民黨使用國家暴力的威權本質,並未隨著台灣政黨輪替、民主深化有所改變。在太陽花運動期間的占領行政院行動中,這樣的威權結構與國家暴力更是赤裸展現。

在艱困中重構台灣文化主體性

賴和基金會執行長的工作,給我機會匯聚藝文界力量打破「去政治」的迷思,在一個個與環境正義相關的事件中,重構台灣文化主體性。2009年我接下賴和基金會執行長,從大學時期協助賴和基金會辦高中營隊的志工,成為基金會事工的執行者。面對馬英九總統主政下一個個掏空台灣未來的開發案,在一次又一次的運動抗爭中,我們努力連結關心公共議題的藝文工作者,以詩文、音樂、戲劇、影像等不同的藝術表現方式,透過藝文的感染力,擴大民眾對於該議題的認識,隨著運動的推展,打破台灣社會長期存在的「文化歸文化、政治歸政治」的迷思,影響更多藝文創作者面向社會、以創作介入社會。反國光石化運動,是極為關鍵的運動。

2010年國光石化落腳濁水溪口的開發案將進入環評,學界、醫界都挺身從健康、環境永續等層面表達反對興建國光石化,環保團體為擴大反國光石化的社會能量,賴和基金會在董事吳晟建議下,發起藝文界連署「反對濁水溪口開發石化業(國光石化)」。當時,我負責邀請藝文人士到立法院召開記者會,卻不斷遭遇婉拒、挫敗。一位知名作家回覆我,到立法院開記者會不是文化人該做的事,但她會在專欄寫文為濕地發聲。一位新銳導演說,電影正要上映,怕模糊焦點,不便出席。記者會當天仍有20多位藝文工作者到場,為反國光石化創作新曲、編演舞作、手持自己書寫的文句,表達濁水溪口不該開發石化業。

聯繫邀請藝文人士出席的挫敗過程,也觸動我思考,除了連署、開記者會,是否有更多元的形式讓藝文工作者公開表示守護大城濕地?尤其,在台灣仍是「去政治」的社會氛圍下,藝文工作者往往面臨經紀公司約束或市場壓力,不易公開聲援公共議題。吳晟老師建議,應該讓藝文人士親身了解大城濕地,透過更多的藝文創作,影響民眾關心國光石化開發案。由賴和基金會和青平台、《文訊》雜誌舉辦「大城濕地,藝文界之旅」,在濕地之旅後,好幾位藝文工作者有感而發創作詩文、音樂、攝影作品,透過不同的報刊、網路發表,在環評之前形成「反對國光石化」的輿論聲浪,也為這場環境運動累積不少面向土地的藝文創作。

解構迷思,以文化行動守護台灣

我們用各種方式影響中立、不表態的藝文人士,以其所能的方式為大城濕地發聲,土地團結了不同意識形態立場的人們,無論何種政治立場,都要面對能否在台灣這塊土地上永續生存。反國光石化運動中,藝文人士因環境永續理念、溼地珍貴的人文而感動而發聲,打破「關心公共議題就是被政黨操作」的迷思,之後,我也用類似的方式邀請藝文人士挺身聲援社會運動。台灣農村陣線協助土地遭浮濫徵收的農民與自救會,當到凱道大型集會、在街頭召開記者會,我們邀請藝文人士用短講、歌聲聲援;苗栗大埔張藥房被縣長劉政鴻強拆後,我們邀請導演、作家、音樂人到凱道召開記者會聲討,也重返張藥房播放《狀況排除》行動電影院。

這幾年下來,越來越多藝文工作者在臉書寫下對公共議題的看法,在表演、領獎時傳達對社會議題的看法,甚而在音樂創作、偶像劇、電影中置入工業汙染、都市更新、土地徵收、轉型正義等議題,而這些創作也越受民眾的支持,逐漸解構台灣社會的迷思「文化歸文化、政治歸政治」,「文化介入社會」成為藝文人士的日常實踐,用文化藝術的感染力影響更多民眾面向社會、關心公共議題、投入社會運動。

也因有這麼多人的努力和蓄積能量,當三一八占領國會行動發生時,藝文界網絡能很快反應、串聯行動。這些運動,不僅依賴網路社群傳播消息,更重要的是現身的實體行動。此刻,我們也需要走出網路,在現實生活中深入社區鄰里,以文化行動進行社會溝通,深化民眾認同台灣價值,共同守護台灣自由民主的生活形式。

非線性與數位化的青年

◎李信仁(台灣基督長老教會總會大專、青年幹事)

什麼是現代青年共同的記號?使用手機與網路社群是個指標,青年接收資訊快速,呈現「非線性」和「數位化」的特性。但是,年輕人面對比過去更強烈的衝擊。

「非線性」的時代處境,簡單來說,事物不會照著既定路徑直線前進,因果之間有立體多樣的型態。從個人來說,年輕人不再只依循標準化「求學─就業─成家」的傳統「轉大人」歷程,而是由一系列的打工、實習、遊學、試用、正式上班、旅行、跳槽、戀愛、讀書、失業等組成個人生涯,時間彈性更大,選擇更多。可能當上班族一陣子,又離職出國打工旅遊,回來改當YouTuber網紅!近年來,低薪、青年貧窮化的「厭世代」氣氛籠罩,部分青年面對信仰理想與現實生活差距,而深深感到焦慮失望,直線路徑受阻,於是找尋「非線性」的可能性,轉個彎,重新思考信仰和調整價值觀。

從整體台灣社會來看,「非線性」更加明顯。2014年「太陽花學運」,接著2016年蔡英文總統上任,中央地方綠營全面執政,如果照直線走,本土執政應可穩固,長治久安。但事實卻不是如此。2018年底九合一選舉綠營幾近崩盤,過氣政客竟然掀起「韓流」,最近狂踩紅線,高喊「九二共識」,形同接受「一國兩制」。

當「拚經濟」口號在台灣迴響多年,太陽花學運後,還來不及在「退回服貿」的呼聲中,反思「拚經濟」深層負面效應;在學運中向國際傳遞訊息的網路,這幾年竟淪為「假新聞」流通利器,加上習慣威權與炒短線和國民性格,某種厭倦知識菁英的心態使然,使「韓流」順勢而起,不只「非線性」,還往相反方面走。最近台大校內臉書討論版發起「不得以餐廳電視機播放中天新聞台」的活動,來自年輕網友的串連行動,很快引起注意。
可見,「在安逸中看見危機,像針一樣戳破謊言」,這是上帝給予青年的恩賜與慧眼。尤其在「非線性」的時代,價值多樣複雜、善惡難辨,當某股歪風興起,總有青年提出反省,發出行動,青年的愛與公義聲音,顯得可貴。

時代挑戰之中,青年懷抱理想與熱情,在教會與社會留下努力不懈的痕跡,1968年學運風潮席捲全球,1989年中國天安門事件、1990年野百合學運,2011年茉莉花革命,2014年太陽花學運、香港雨傘革命,以及兩年前韓國青年怒吼推倒前總統朴槿惠。「非線性」和「數位化」更加速了普世青年的交流和接軌,年輕人對性別平權、性別正義、勞動正義、人權與環境等議題的關注更為積極。

今年是台灣基督長老教會青年團契(Tâi-oân Ki-tok Tiúⁿ-ló Kàu-hōe Chheng-liân Thoân-Khè,簡稱 TKC)70週年。回顧二二八事件隔年的1948年7月,「全國基督徒青年夏令營」超過1200名青年在淡水聚集,發出教會必須合一的呼聲,1949年成立不分南北的TKC,促成1951年總會成立。正如當時夏令營講員、年34歲的黃彰輝牧師所言:「福音不變,社會在變,宣教應變。」青年與教會的關係向來不是保守安分,而是突破與創新。

在服事當中,感受到教會迫切期待青年事工的突破,擔心青年流失或迷失,但看著青年轉變,教會有所焦慮;看著教會不轉變,青年們也焦慮!非線性、數位化之中,可以感受到青年與教會的張力,提醒我們回到聖經──上帝話語之中,跟隨基督。願教會接納並開啟青年的視野,珍惜青年對現況和結構性問題的反省,傾聽與同理年輕人所面臨的壓力,世代差異和分配不公義的困境,當青年在「非線性」的人生途徑辛苦前行,給予陪伴和鼓勵。

《武士道》的作者日本基督徒新渡戶稻造說:「青年之所以為青年,就是因為未來有希望,換言之,青年被稱為有宏圖大志的人。只要有希望,無論年紀,都可以稱為青年。」台灣的教會盼望點燃青年的盼望,而青年擁有希望,就是教會和社會的盼望。

觀影心得

我們的青春,在台灣

◎黃敍慧(長老教會青年)

「我真的很希望有一天,我們的國家可以被當成一個真正獨立的個體來看待,這是我身為一個台灣人最大的願望。」2018年金馬獎,紀錄片導演傅榆簡短一席話,迎來一片熱烈掌聲,卻也引發輿論爭議。

紀錄片《我們的青春,在台灣》從2011年揭開序幕,透過傅榆導演的旁白,可以看見她因為非常欣賞積極參與社會運動並關心台灣各式議題的熱情與衝勁,而開始拍攝當時還只是清華大學學生的陳為廷,及身為第一屆「陸生」的中國籍學生蔡博藝。從反國光石化、華隆罷工、反媒體壟斷、反對強拆大埔……等社運一路相隨拍攝,一直到近年最為人所知的大規模社運「太陽花學運」。

2014年3月18日,對當時剛進大學的我來說,是相當衝擊與震撼的。面對執政者向中國強權靠攏的危機感,以及對台灣民主意識滑下坡的失落感,這場學運的出現無疑給了一劑強心針,在我心底重新燃起盼望的火苗:我們還有機會改變這個社會!而這也是傅榆導演在拍攝過程中的感受:期待有一天,她所拍攝的這兩位主角能為台灣的現況帶來改變與新氣象。

然而在學運的激情過後,兩位主角依然需要面對各自生命中的議題與困境,有別於他們在社會運動中的亮眼表現,當中包含的是更多失敗與脆弱。以往為人熟知的學運領袖,在鏡頭前重重跌了一跤。看到這裡,心中不禁浮現失落與無力情緒;也是在這裡,我們看見這部紀錄片的第三位主角。

有別於大多數的紀錄片,傅榆導演竟出現在鏡頭前,流著淚,坦承她對這個拍攝計畫及社會現況的失落。她的出現,讓整部紀錄片的觀點更加完整、更有溫度,也搭起一座橋梁,邀請觀眾進入這部片開啟的對話空間。

在有限的生命與能力中,我們往往期待出現一位強而有力的領導者,帶領大家突破萬難、開創美好的新天地,所以傾向把我們之中的某些代表性人物神化,並將自己無法達成的期望加諸在對方身上。然而這部紀錄片提醒著:我們都只是「人」,都有情緒與軟弱,沒有人有能力或義務負擔他人的期待。

「《我們的青春,在台灣》很多人都以為只是在講政治,但它更多是在談論青春。青春很美好,但青春也是最容易犯錯的時候,尤其是把錯誤的期待投射在別人身上。」就如傅榆導演所說,儘管這一條路走來跌跌撞撞,有時似乎看不見前方的亮光,但我們會繼續摸索著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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