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洲建國處境下的宣教(中)

文/黃彰輝;譯/蔣記剛

東亞國家有一項相當重要的特徵,就是新興主權國家的崛起,這就像是全人類的器官,帶著新的功能。這些功能包含了:第一點,強化國家政治的自主性,藉著連結不同的宗教社群、族群社群、語言社群以及各地方的社群,也尊重他們各自的風俗民情,讓這些風俗民情可以進入到國家政治的社群中,並且藉著立法機關,使各個社群在國家社會中實踐公民權利,以脫離西方殖民政治的束縛;第二點,由傳統、停滯不前的未開發社會,轉型成開發的工業社會,這需要以自由、公義和大眾福利為基礎才能打造。以上兩點,都需要重大的革命才能發生,也需要深入打破過去宗教、社會、政治權力之間在傳統、舊制度及靈性層面的拉扯,也重新根植人們對事物的新觀念,好適應不斷變動以及全新的處境。────《東亞中的宗教、國家和意識形態》

挑戰既有傳統,國家邁進世俗化

除了印度走向世俗國家(Secular state),亞洲還有幾個例子,像巴基斯坦或馬來西亞,這些國家都帶有國教的政治形態,但馬來西亞首相東姑‧阿布都拉曼(Tunku Abdul Rahman)1961年在可倫坡會議上所發表的談話,卻值得注意。他說,馬來西亞希望有國家宗教,同時有當代的國家政治體制。他談到「世俗化」(secularization),「世俗」這個字詞相當重要。這些國家長期活在神權治理的狀態下(ontocratic,指世界跟上帝形塑了一個宇宙觀,而這樣的宇宙觀正受到當代科學跟世俗化的挑戰)現在正處在變革階段。

另一種型態是帶著宗教教義般的意識形態來治國的國家,有中國、北韓,還有越南。這些國家深受共產思想所箝制,正往世俗國家邁進,但依舊帶著強烈教義般的意識形態,這種意識形態已經等同國家宗教了。

不過,亞洲還有一種有別以往且有趣的國家型態正在產生,印尼就是很好的例子。印尼是一個高度宗教化的國家,但又不把哪個宗教限定為國教。事實上,印尼的「建國五項原則」是:1.信奉獨一真神;2.公義和文明的人道主義;3.印尼的合一;4.民主;5.社會公義。有趣的是,印尼卻是全亞洲唯一有基督教政黨團體的國家。

泰國則很難被歸類,因為泰皇除了是君權神授的領袖,同時也是佛教的領袖。泰國准許信奉其他宗教,泰國國內有宗教局,在相當多的程度上,政府也支持基督教會在泰國的發展。
隱藏在建國工程背後的混亂

這些新興國家的產生,無非是要嘗試建立一個平等,並且認可個人自由和社會公義的國家。亞洲國家世俗化的過程中,努力往理想邁進,她們正在努力擺脫過去只有少數人得利的神權政治影響。西方社會已經有許多探討世俗化跟相關事項,但在亞洲,我們看到的神權政治,正是藏在世俗化底下的東西。

建國是必須的,但必然帶來比我們想像還劇烈的變革。我要再一次問:「什麼是基督徒的政治責任?」難道就是參與整個建國過程,但卻不被某種世俗化因素牽著走?一旦傳統的神權政治觀念式微,現在的人們彷彿失去了根,這將會帶來爆炸性的結果。

獨立運動通常是被一小群西方菁英分子所帶領。他們並沒有接受基督教信仰,但有著自由和公義的觀念,並且在追求這樣的精神下,實行他們的權利:自決和自由。這些自由和公義的新觀念雖讓眾人接納,卻不被傳統宗教信仰所接受。

在印度,印度教(Hindu)隱藏在種姓制度之中。造訪印度時,我親眼看見種姓制度如何嚴重迫害印度的人民──一出生,即永無翻身之日。不過,現在是史上第一次,宗教上的革命正在亞洲的建國進程中發生。印度的種姓制度可以改變,也必須為了自由和公義的緣故被改變。

我得強調,亞洲國家的建國進程沒有前例可循,甚至中國的儒家思想也帶著不平等的觀念。儒家思想高舉和神聖化菁英──特別是帝王和天子,因為他們被視為奉天命治理百姓。這種神權政治不斷侵蝕亞洲各國。竹中正夫所提出的革命觀念是相當創新的,這觀念放在剛才的例子中,其實就是建國的精神跟元素。

然而,那些第一代為自決、為自由衝鋒陷陣的前輩早已過世,而亞洲國家即使在自由和公義的旗幟下發生變革,舊勢力仍有可能死灰復燃,獨裁主義和許多專政體制還在角落虎視眈眈。對我來說,此時正是基督徒實踐政治責任的時刻。我們不僅要求宗教自由,我們更應要求層面更廣的自由,即是:人民可以理解並投入在各種形式的建國工程。

基督徒正面對兩種建國工程的力量。在變革的背後有著導致更多衝突、混亂,甚至極端的革命問題。這會帶來更多問題,國家本應該為法律和制度負責任,卻演變成利用法律和制度給少數人的特權。這樣一來,法律和制度、自由和公義,都不能恩澤於大眾。這就是極端革命的危險,只為了少數人的利益而已。

身為基督徒,應該要落實基督徒的政治責任,好處理這樣的困境。不過,我們應該用間接方式,而不是直接來做。基督徒不應單單直接為了教會的緣故,喊出宗教自由,教會的宗教自由應該是更之後所享受到的結果。我們的關注,應該是全體人民的自由和公義。讓我們響應「愛鄰舍如同自己」的精神,去向國家要求公義和自由。在這樣的情況,教會應該無時無刻,隨時隨地,為社會公義挺身而出。國家身為法律和制度的守門人,不論有意無意,都不應該為了少數特權的利益而去保護他們。

帝國慾望又再次重回亞洲

我還有些關於建國的建議。1957年,我人在新加坡擔任東南亞神學研究所的主任,正好因為牙痛去看牙醫。很感謝那位牙醫對我的治療,我在診間坐著時,靜靜聽著那位牙醫所說的:「有四股力量正盤踞在台灣上空,看誰能掌控台灣。」他接著說:「在現今的新興國家,也有許多勢力在拉扯。這些新興國家正渴望脫離過去種種挾制,如今也面臨多種政治勢力在拉扯。像是印度、中國共產黨和日本,正在彼此爭奪權力。」日本現在再一次成為強國,每一次造訪日本,我都會想起那位醫師所說的話,也不禁覺得這樣的預言實現得太快了。

1970年2月11日,我正巧在日本,看著電視轉播。那時日本發射了第一個國造人造衛星大隅號,許多國家馬上發電報恭賀日本,電視上的跑馬燈也寫著:「我大和我驕傲!我們也可以做得到!我們真的很興奮,我們也可以做得到!」我想說,如果有這樣的想法,拜託上帝,千萬不要用在軍事上。

另外,其實亞洲還有一個隱憂,就是日本的經濟擴張將會推波助瀾,產生新的強權國家,這也就是1970年在日本大阪萬國博覽會上,許多學生焦躁不安的原因。許多青年牧者特別對大阪萬國博覽會提出批判,認為舉辦萬國博覽會是日本對世界的炫耀,要跟世界說日本很大、很強、很壯。日本人過去習慣稱自己的國家為「日本帝國」,現在他們稱自己為「大國」,也就是世界上的大國。日本人並對外說,我們的國民生產毛額世界上第二、第三強。這也是為什麼教會會再次提心吊膽。

學生們擔心日本又要走上回頭路,成為一個霸權國家。再者,學生們也相當關注「繁榮」。大阪萬國博覽會時,在一個基督教攤位前發生了爆炸案。有人跳出來說:「基督徒的見證到底為的是什麼?難道只是一昧向日本政府妥協?還是對日本政府歌功頌德?對日本基督徒來說,這樣的國家呈現的是『血腥的繁榮』,是踏在韓戰跟越戰的鮮血上。」

有人會問說,為什麼教會需要管這樣的事情?我舉這個例子是要跟大家說,這種權利拉扯是如何成為年輕教會所關心的事,特別對於亞洲的基督徒來說,至關重要。是的,今日的亞洲要面對一個議題:誰要成為那掌權的?誰要成為亞洲的領導核心?這看起來是個很奇特的畫面!不久前,我們才擺脫被他人統治的日子,現在這樣殖民的慾望又再次襲捲而來,這同樣的帝國慾望又再次在亞洲掌權。當代的處境指出一點:雖然這些新興國家是比較弱勢的,但是教會要成為和解的動力,為和平挺身而出,並把亞洲各國帶進一個和諧的大家庭,這就是基督徒如何實踐政治責任的做法。 (待續)

編按:本文為1970年10月6日,前台南神學院院長黃彰輝於普林斯頓神學院的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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