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企畫】逆風前進的洋紫荊——盼望和平,迎接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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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不能勝過光


◎陳文珊(香港中文大學崇基學院神學院客座助理教授)

相片提供/林東生

一些日子,不多,但確實有的,自2019年6月反送中運動以來,淪為戰區的香港談論起那次史上別開生面的平安夜。

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初期,1914年的12月,平安夜來到最不平安的地方。那時人心還沒有習慣於殘暴,雖然烽火早已連綿5月,死傷人數累積百萬。在戰事最為慘烈的西線,染血的大地忙著吞噬一具具軀殼,日子一如往常地過去。

據說,是德軍先開始布置起戰壕的,接著英軍那邊唱起了聖誕頌歌。從地底禁不住好奇探出的青稚面孔,先是驚奇看著這場自發的和平運動意外臨到。然後一個接一個,按耐不住,先後離開堆壘起的壕溝,走向敵營。甩開不動如山的軍令,前一天還交戰的雙方,此刻彼此分享手邊僅有的菸、酒、食物。聯合禮拜以不同的語言舉行著,友誼足球賽隨即開打。那是戰事進行近150天來,第一次,人可以真正像個人,在聖誕的歡樂中好好花時間舉哀,為自己、為逝去的手足。

1124香港區議會選舉變天,即將進入待降節期的香港,不免夢想著自己也能見證類似的奇蹟!開完票,人們摘下豬嘴面罩,在催淚煙霧散去的街頭,跟不認識的人舉杯歡慶。有那麼一剎那,不少人會期待真相大白,香港絕沒有支持威權警暴的沉默大眾,這下終於可以休兵,特區政府和中南海高層再不能活在謊言中。連外國政要及傳媒都呼籲,特區政府應積極回應民眾五大訴求,好好珍惜這次變相公投帶來的政治契機。

照片來源/Visulhunt

 香港西線無戰事,是夢? 

這樣的發夢、期待和呼籲是合理的。畢竟,林鄭特首曾公開自承自己是個基督徒,作特首係來自上帝的呼召,並相信天國有一個位置留給她。更何況,警隊也有基督教團契,有牧師、傳道在傳講上帝的話語,即便人力最吃緊的這幾個月,仍如常地查經祈禱唱詩奉獻,沒有間斷。

然而不過兩天,林鄭又老調重彈,「任何訴求都不能訴諸暴力」「沒有收到中央要求問責的指示」。尖沙嘴附近原獲警方不反對通知書的「毋忘初心」大遊行,有近38萬和平示威群眾集會,不到一小時卻遭警方「違法」發射催淚彈和胡椒噴霧,甚至推跌當場下跪求饒的老婆婆,導致她後腦著地短暫失去知覺。警察公共關係科高級警司在記者會中經四度追問才不情願地表示「雙方都有『手部動作』」「有任何不滿,可以按現有機制投訴」「整件事情是無心的」。句點。

沒有驚嘆號。看來,香港註定不會有機會見證西線無戰事。但他們仍有機會領受另一種平安的福音,需要在殺戮和逃亡漫長黑夜中等待與堅持的,恰如聖經所述的那種。

 要為你們的孩子感到驕傲 

好消息方才臨到猶為處女的馬利亞,她便得逃離自詡正義的「屋企」家長父權暴力,來到親戚以利沙伯家,躲藏三個月。受到星辰指引來到猶大地的外國勢力代表──東方博士們,方才瞻仰了馬槽中的耶穌,即為閃避集權爪牙的刺探而悄悄離境。同樣信奉猶太教卻甘為羅馬帝國傀儡的希律王一心維穩,寧可錯殺不可錯放,下旨要將伯利恆城裡外兩歲以下的男孩盡都殺絕,新手爸媽約瑟與馬利亞不得不連夜起身,倉惶帶上嬰孩耶穌,出亡以色列人曾為奴之地埃及寄居。

家非家,國不成國,社會信任蕩然無存,這麼令人驚恐戰慄、血腥暴戾的社會黑暗。「在拉瑪聽見嚎啕大哭的聲音,是拉結哭她兒女,不肯受安慰,因為他們都不在了」,看似2000年前的猶大,卻與港警圍困香港理工大學的事件若合符節。示威者的父母沒有full gear,卻哭著走上「前線」,守在警戒線外靜坐不肯離去,因為這樣可以靠他們的孩子近一點。他們手上舉著的牌子寫著,「他們是上帝的孩子!放了他們!不要殺我們的孩子!」「平安出來,我們等待你回家!」

而這些事情卻是跟著關乎萬民的大好消息來的。「不要懼怕,今天在大衛的城裡,為你們生了救主,就是主基督。」領受的是當年在野外放養羊群的牧人,卻彷彿對著年輕的勇武派在說話。《一位前線勇武的遺書》自白:「原先也只是和理非,但被逼得變成勇武,比起『榮光歸香港』,我比較喜歡『不自由、毋寧死』!希望你們盡力『救自己救香港,救我們的家』。」另一位Tina則寫著:「我不能平安回家,你們不要難過,因為你們的女兒、孫女是帶著信念離開……希望你們能體諒我的倔強,為我的勇敢驕傲。」

 等待黑暗後的黎明 

同一個嬰孩耶穌誕生在相同地點伯利恆,卻引發如此強烈對比的後續效應,不禁令人質疑,這究竟說的是二個故事,還是一個故事?關乎的到底該是降生的喜悅,還是死失的痛楚?在具有歷史意義的聖誕節期,基督教會究竟該送禮慶賀,或是該披麻舉哀?或許,這本不該是非此即彼的選擇,聖誕節前,總要在黑暗中點起燭光,憑信心待降,聖誕節後,也總會經歷「諸聖嬰殉道日」(Day of the Holy Innocents)的哀戚。

區議會選舉過去,香港現在正在等待盼望那不可見的事。不止一位牧者在受訪時沉重嚴肅地說:「今年,對聖經耶穌誕生的敘事,我們特別能感同身受。」基督的眾肢體,不分平信徒或牧長,還守在那裡,認同受苦難的人民,舉辦各式各樣的「非暴力溝通」「創傷療癒」工作坊,為前路漫漫的民主苦路,憑信心作準備。

聖誕節已過,台灣教會是否願繼續與香港相伴,告白「光總會照在黑暗中,黑暗卻不能勝過光!」「人當倚靠耶穌基督的救恩。祂要使人從罪惡中得釋放,使受壓制的人得自由、平等。」

Pax Christi,願平安與香港同在!


◎黃春生(七星中會濟南教會主任牧師)

相片提供/林婉婷

誕節剛過,還記得我們期待的是怎樣的平安嗎?回顧2019年,香港人在極權下辛苦撐過半年多的壓迫,基督徒該如何從聖經與處境中尋求基督裡的平安呢?

耶穌降生在所謂的「羅馬和平」(Pax Romana)時期,也就是羅馬凱撒(即皇帝)奧古斯都統治的帝國時期。近代考古學家曾在以弗所一處碑文中發現,奧古斯都在當時還被稱為「世界的救主」。

 真假救主與真假和平 

從當時的處境下,我們可以看到,一位是被世人尊為「眾神之子」──奧古斯都,另一位則是「上帝之子」──耶穌,這兩個人出現在同一個時代,絕不是什麼偶然的事件,而是有其特別的屬靈意義。一位已然被帝國高舉為神明,另一位卻是低調降生馬槽。

凱撒奧古斯都對內實施行政、貨幣、社會、軍制、稅制的統一,其中最重要的措施,就是戶口登記,而這一項政策是為了收取更多的稅收作預備。對殖民地的百姓而言,這些稅收不是用在當地的建設,更不是用在照顧底層百姓的身上,這些稅收是要提供統治者更多的享樂,更有軍事力量統治各地。而「條條大道通羅馬」,更是為了打造速派軍隊鎮壓的軍事通道。換言之,所謂的「羅馬和平」是以高壓統治建立的「假和平」。

路加筆下的天使不是向凱撒也不是向統治者傳福音,而是向一群底層的牧羊人宣布「好消息」(路加福音2章10節)。「福音」(Εὐαγγέλιο)希臘文的意思是「好消息」,當時這個詞是專用語,只用在凱撒家族成員出生以及凱撒戰勝的消息上。在當時一封小亞細亞總督的公函上,甚至說奧古斯都誕生之日為世界帶來了福音。但路加在耶穌的降生上用了「福音」這個專用語,似乎有意與帝國統治者的「福音」互相較勁之意。「福音」不是凱撒的出生,「福音」更不是戰爭的捷報。誰才是真正帶來福音的人?路加說,真正的好消息是天使所傳報的,而且是要帶給萬民極大的喜樂。

在羅馬帝國統治下,凱撒被視為「世界的救主」,但路加福音告訴我們,耶穌才是「拯救者」──基督。而且這一位拯救者,以認同底層百姓的方式,以布包裹、躺在馬槽裡作為「記號」,而不是以軍事武力作為記號。

 順服帝國,還是要選擇上帝國? 

聖經所說的「平安」或「和平」,不是羅馬帝國以軍事力量控制下的「羅馬和平」,而是「以馬內利」(上帝同在)彌賽亞救贖的「基督平安」(Pax Christi)。

「條條大道通羅馬」,原本是要讓羅馬軍隊快速運輸至各地施行鎮壓。如今,這條大道成為福音使者所走的大道。一個是「帝國」軍隊威嚇與鎮壓的馬蹄聲,另一個是「上帝國」使者傳遞釋放人的福音。

第一世紀的基督徒處境,當羅馬帝國包括殖民地都推行皇帝崇拜,帝國的政權勒令人民要高舉「凱撒是主」。耶穌同時也受到陷害,有人問他:「向羅馬皇帝凱撒納稅是否違背我們的法律呢?」(馬太福音22章17節)耶穌說了一句很有名的話:「把凱撒的東西給凱撒,把上帝的東西給上帝。」(馬太福音22章21節)面對帝國將羅馬皇帝凱撒神格化,但是早期教會卻是宣認「耶穌是主」。這群不聽命帝國的人,通常是被冠上「擾亂天下的人」(使徒行傳17章6節)。

在今日同樣是面對強盛帝國的威脅,中國的基督徒正在面對「聽黨話,跟黨走」,把國家領導人當「主」,還是把耶穌基督當「主」的抉擇。到底,我們要順服帝國,還是要選擇上帝國?今日香港所受到的就是面對「帝國」的壓迫。

記住!教會的存在不是為帝國提供統治與服務,而是與人民同在,經歷以馬內利──上帝的同在。今日,教會需要學習早期教會不選擇順服帝國,而選擇順服上帝國的精神,宣認「耶穌是主」。

相片提供/林婉婷

致百萬追求正義之心


◎林佩蓉(國立台灣文學館副研究員)

相片提供/林婉婷

已不是悲嘆咒詛的時候,已不是憤怒慷慨的時候,
血的抗議已屢屢重複,雖緩慢但深刻的進行著,
雖微弱但廣泛地波及著,衝破所有良心者的胸膛,
滲透所有追求正義的心……

是醫師作家吳新榮(1907~1967年,台灣鹽水港廳(今臺南市將軍區)人,活躍於佳里區,是鹽分地帶的文學代表人物)所寫的日文詩〈世界の良心〉,刊登在1936年1月《台灣文藝》3卷2號,後由張良澤翻譯。

1936年的台灣文壇很安靜,是消極的沉靜,眾人們小心翼翼,感受著即將消逝的眾志熱情的溫暖。《台灣文藝》是台灣文藝聯盟的刊物,1934年5月成立的文化藝術團體大團結的聯盟,他們面對被極權削弱的政治社會運動,改以文學作為對悲苦勞動者的吶喊,文化與藝術在文人的思想裡,有些作為前述這樣的媒介,有些作為避開現實殘酷的方式,吳新榮在前述這些環境與文學功能中寫下這首日文新詩,當時他不知道這部雜誌即將在同一年停刊。

幾乎每一天寫日記的吳新榮在1936年的第一天記錄東京留學時期的同學會,寫下大家所想念那可能再也無法重現的冒險與勇氣。他曾經在1928年留學期間參與傾左團體──「台灣學術研究會」,接受自由主義與社會主義,在內心挑戰權威的資本及帝國的極權。他與當年一樣熱血的台灣青年在八年後相聚,回想起那年代,對照後來的發展想必感慨萬分,在那次相聚的15天後,他寫下〈世界の良心〉這首詩,描寫內心對追求正義的渴望。

當殖民地上的被殖民者苦苦追問「活著不像個人」(賴和的〈一桿秤仔〉),原因何在?當殖民地上的知識分子拚命追求「台灣是台灣人的台灣」,勇氣何來?無論凡夫俗子或社會菁英,都在向殖民主義挑戰:我們要像個人有尊嚴的活著!

說是「挑戰」其實太矯情,1936年的9月,台灣總督府再度由武官掌權,隨著帝國戰事的擴張與升高,追問那些問題的人們無法悲嘆、也無法憤怒慷慨,無法用血付上生命的代價,只能微弱的堅持著、緩慢的進行著,將一切的苦與痛都銘刻在記憶裡,像海浪不斷要在沙灘上留下痕跡,一次又一次的,漸漸的企圖擴大範圍。

台灣人都知道了,那些抵抗的血液啊,是如何想要衝破所有良心者的胸口,徹底滲透所有殖民地上百萬追求正義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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