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企畫】環境主日——在哈拉的故鄉 發現鱉溪河川治理的故事

鱉溪。(相片提供/水利署九河局)

圖文◎廖靜蕙(環境記者)


「我家門前有小河,後面有山坡。」這首兒歌對住在花蓮縣富里鄉豐南、永豐村的居民,是不折不扣的生活寫照。這條流經村落的小河名為鱉溪,河中為數眾多的淡水魚類,提供居民一部分蛋白質來源。過去居民為了與河共生,百年前即沿著溪流邊的山壁修築水圳,將潔淨的溪水引流到田裡,灌溉水稻等糧食作物,也孕育部落文化;每年河祭,就是在鱉溪舉行。

然而,這幅景象隨著現代化工程水泥化逐漸改變面貌。為了農業取水,河床上布滿高低不等的攔河堰;為了保護沿岸的稻田,從河裡取原石修築河堤;這些改變使得河床抵禦不住大雨沖刷,而造成河道下陷,河川再也無法親近。

近年來面對極端氣候的變遷及衝擊,全球為增加環境韌性,將生物多樣性視為環境資本,保護生態系統服務功能的呼聲不斷。台灣也於兩年前開始「國土生態保育綠色網絡建置計畫」,盼將中央山脈保育功效往外擴散,在此條件下,經濟部水利署開始盤點、檢視健全河川生態功能。

台灣由中央主管機關管理的主要河川有26條,水利署第九河川局(簡稱九河局)負責花蓮溪及秀姑巒溪,位於花蓮富里的鱉溪就屬於秀姑巒溪的支流,屬於九河局管轄範圍,蜿蜒穿越吉哈拉艾(Ciharaay)文化景觀區。當地過去可見台灣間爬岩鰍、日本禿頭鯊、細斑吻鰕虎等魚類出沒,阿美語稱之為「哈拉」(Hara)。河寬僅約60公尺的鱉溪,對治理河寬動輒以公里計算的經濟部水利署而言,是一個相當嶄新的治理經驗。

為了回應全球潮流以及居民需求,九河局選擇融入共學概念,與當地永豐、豐南社區居民一起學習河川治理,共思鱉溪治理之道。他們決定以「讓哈拉回家」為目標,將水、魚、石、地一一還給河川,盼藉由流域棲地的復育,讓河川恢復應有功能。6月第一主日是環境主日,不妨來認識台灣河川治理的案例──鱉溪的故事。

鱉溪無鱉 「哈拉」不見了

今日的鱉溪仍維持著美麗的景觀,遊客從跳舞場旁的欄杆就可俯瞰溪水,但老一輩的居民卻不是這樣看的,那時的溪流就圍繞家旁,隨時都能到溪裡捉魚。有些年輕人會在一些河段學習捕魚,但居民更期盼能恢復過去河川可親的印象。

鱉溪早年因鱉群出沒得名,是台灣少數幾條以動物命名的溪流;因較少受人為城鎮開發影響,保留豐富而多樣的生態及特殊地景環境。過去,沿岸不時可見中華鱉,也看見牠們在水中活動。

提到鱉的習性,居民如數家珍。成鱉多選擇獨立在水中凸立的石頭上晒背,有干擾時會快速潛入水中。幼鱉則更常倒伏於水面具隱密性的芒草、樹枝晒背,白天喜歡在水淺、水溫較高且有大型附著藻類滋生的地方活動。後來由於兩岸種植水稻,掏空河床石頭、興建堤防,使得河川岩岸土石下刷,鱉不僅上岸不易,適合產卵的環境也大為減少了。

另外,過去常常出現的台灣間爬岩鰍、日本禿頭鯊等「哈拉一族」也幾乎不見了,這些洄游魚類從秀姑巒溪出海口進入鱉溪,溯溪而上,當地傳統的捕魚季,就是捕撈這些魚類。

然而,農田水利會為了取水灌溉,數十年來陸續興建攔河堰,卻忽略了溪中魚類的繁殖與溯溪的本能和需求,造成了阻絕及棲地單調化,使得日本禿頭鯊喜好的棲地環境漸漸消失,迴游性魚類大吻鰕虎也無法上溯回溪流。未來,部落若要恢復傳統利用,就必須處理這幾道攔河堰。這項社區共識經過十幾年來不斷與河川管理單位溝通,開始有些變化。

融入共學 讓哈拉找到回家的路

過去,台灣河川治理大多是工程思維,以能夠快速消化部門預算、取得隔年經費為主要考量。在這種思維下,工程說明只是為了說服居民接受,缺乏實質的多向表述與溝通。河川治理工程一旦結束,工程人員離開,就只剩下社區居民與那些水泥建築長相廝守。然而,這種氣氛隨著台灣民主深化而逐漸鬆動了。

2018年,九河局再度盤點轄區內的河川議題,鱉溪治理的議題又浮上檯面,於是隔年即成立「鱉溪流域管理平台」,展開共學之旅,「鱉溪河川復育計畫」也於此正式上路。

由於河川流域牽涉到非常多的權益關係人,議題十分龐雜,因此鱉溪流域管理平台又細分為大、小平台運作,大平台以盤點鱉溪主要問題、凝聚共識和共學為主,再將形成共識的議題發落到小平台發展對策、解決問題。

還石於河 打造護甲層增強抵禦力

將石頭還給河川,減緩河床掏刷速度。(相片提供/水利署九河局)

2019年8月,白鹿颱風導致鱉溪豐南堤段護岸損毀,九河局現地調查後,認為危及河川防護,遂於今年2月發包維修改善工程,以重建河床護甲層為目標,採取近自然工法的「拋填塊石」方式,將河床應有的塊石還回去,增加河岸粗糙度,減緩河床掏刷的速度。

「護甲層」有如河床的盔甲,是指河床裡原來應有的大塊石頭,當大水來時,保護河床不受掏刷,就像作戰的兵士以盔甲保住心臟;當這層護甲層消失時,將置河床於脆弱的處境。

當石頭重回河道填高河床,戧台增加摩擦力後,河川不但有深潭,還能隨著大雨、洪水沖刷搬運,順應地形增加淺灘(瀨),增加野生動物所需的棲息型態。

河床骨架成形後,便能自然維持,減少河道侵蝕,增強河川抵禦大水沖刷的能力,解決沿岸社區安全問題,也構成生物棲地。

還地於河 收河岸土地增親水緩坡

增加緩坡讓鱉以及野生動物好利用。
在緩坡上可發現中華鱉走過的腳印

放眼鱉溪河岸兩旁,不少農地鑲嵌其中,河階台地上的良田,大多是國有財產署承租地及九河局管理的未登錄地,不僅為了灌溉而沿溪施做攔河堰、固床工,為了保護岸邊的農田,縣政府更應農民要求,在兩岸興建堤防、駁坎。

有了護甲層保護之後,接下來是還給河川該有的行水區,增廣腹地,維持既有河寬,保持天然緩坡。九河局計畫檢討時,一些原先陳情蓋堤防之處,經與農民溝通後,改成讓水上不去的緩坡,否則一旦蓋了堤防,就難以再親近水。

一些因沿岸居民屯墾而限縮的河道,清理掉人工堆砌的石頭後,任其形成自然緩坡;幾處河道過窄的高灘地,就讓大雨走出該有的河域,若無法承受颱風考驗而崩壞,就任其溢流,九河局將依此將堤防管制線往後退。未有河堤的河段,則放大河寬不再束流,保留及維持兩岸緩坡。

這些自然形成的緩坡,未來雨水一來自然溢流,增加的行水區將降低沖刷力道。增加的自然棲地,得以讓鱉再度上岸產卵、哺乳動物也能走到溪畔喝水。還地於河,更深刻的意涵是文化復興。「河川就是文化的一部分。」九河局局長謝明昌說,未來沿溪收回的河川地,將保留做為部落文化空間。

河川的面貌原本就有多種可能,可由共生的居民來決定,工程人員提供技術支援。「早期優先考量防洪,而非河川生態;現在國際情勢傾向減緩氣候變遷、增加生物多樣性,台灣也順應情勢,將生態保育與防洪治理等同視之。」謝明昌說,河川治理依據生態檢核,導入民眾參與、資訊公開的發展趨勢,將於鱉溪河川治理共學上,充分展現。

故事1 還水於河 

解開日本禿頭鯊的23道陰影

阿美族人稱為「哈拉」的日本禿頭鯊。(維基)

台灣大多數河川都兼具農田澆灌的任務,鱉溪也不例外。鱉溪最出名的是兩岸上百公頃的有機米,因為灌溉水來自海岸山脈最好的水質,饒富盛名。

早期農田水利會在鱉溪主要河道到匯流口間做了23座攔河堰、固床工,雖讓農田用水無虞,一些負面效應卻逐漸出現。洄游生物回不了家只是其中一項,河床掏刷、河中大石被拿來當田埂、護岸,溪床護甲層消失,枯水期更面臨溪床缺水、溪流生物難以生存的困境。

當這些壩體逐漸失去功能,在平衡取水與不過度為難洄游生物的原則下,九河局和居民重新檢視評估其存在價值。溝通平台對此有熱烈討論,初步共識是為還水於河而拆壩,但怎麼拆、從哪裡開始拆,必須謹慎考慮。

為什麼說是「還水於河」?謝明昌說,這是在枯水期因農業用水造成河川水流量大幅下降,甚至部分河段處於乾枯情況,水利人員稱為「基流量不足」;目視之下,以為只是缺水、沒有水,其實會造成水生物極大的生存壓力。

拆壩大考驗 人工魚道邊學邊做

潭浦堀壩高低落差最大,形成魚類洄游的難關。

攔河堰等橫向構造物都朝向取最大水量設計,雖部分有開閘道讓魚洄流,但水流太急,效用不大。從秀姑巒溪和鱉溪匯流口往上游算起的第五座攔河堰,位於鱉溪復興橋下,居民習稱的「潭浦堀」即為一例,又是高低落差最大的一座,現已不具取水功能。因年久失修、長年雨水沖刷下,壩體掏空破損、鋼筋裸露、突出,形成洄游生物難以突破的關卡。儘管如此,要不要拆這座壩,九河局很猶豫。

首先,顧及生態系概念是牽一髮動全身,固床工上已然形成深潭區、生態系統,若打掉壩體,會造成什麼樣的衝擊無法評估;其次,拆壩通常從上游或下游依序拆,很少從中間拆起。

一開始,水利工程師和當地居民、環保團體對於處理這座壩的意見很不一致。水利工程師認為,要改善河川與其敲掉這座壩,不如做一座人工魚道;但由於東部頻繁的颱風、洪水,以及河川水流十分集中,人工魚道的設置常無法挺過天災考驗,七、八成失敗收場。

在尚未改善或敲除攔河堰前,治理平台經過討論,仍做出一些嘗試──透過社區雇工購料的方式,由居民自己製作臨時性、簡易式的人工魚道。第一代魚道監測中,已記錄到魚類使用,卻非標的物種日本禿頭鯊、細斑吻鰕虎。這座魚道雖於前次颱風被沖毀,但工事成本低、又可達階段性任務,值得持續下去。第二代簡易式的人工魚梯,材質也在改善中。「這樣的經驗很重要,讓居民參與河川的事務。」參與巡守、溝通平台的後山采風工作室負責人張振岳點出社區參與的重點。

人工魚道改善河川水量,兩邊土堤已漸漸可見翠鳥、沙燕棲息,夜鷺也伺機而動,一點改變,就能看到食物鏈的流向。潭浦堀是從秀姑巒溪和鱉溪匯流口算起的第五座壩,位居中間;壩體的處理最好從第一座壩做起。潭浦堀的經驗,也將複製到鱉溪橋下,從下游往上游數起第一座壩體所在,慢慢溯游而上,一道一道解開23座壩體的困境。

故事2 還魚於河 

打造生態池菊池氏細鯽之家

生態池放養原生的菊池氏細鯽小魚。

除了「哈拉」這些具象徵性的物種,還有優游於田間、水圳及小溝渠、令居民想念的菊池氏細鯽。因中西部河川的粗首鱲錯置、外來種泰國鱧等入侵,威脅其生存,再加上農業用藥、釣客捕撈,更加劇以牠為首的原生魚種生存困境。河川治理不但要幫哈拉找到回家的路,還以過去常見的菊池氏細鯽為復育目標。

為了增加菊池氏細鯽族群,居民提出營造生態池保種的想法,當颱風季溪流湍急之際,提供菊池氏細鯽庇護之處。

居民命名為「Timolan」的高灘地,是九河局向國有財產署申撥,交給居民當作河川復育基地,在阿美語意思是「低窪、南方之地」,這是吉拉米代(Cilamitay,阿美語「大樹根」之意)部落耆老們提供的傳統地名,以此為保種的高灘地命名,倍感親近。居民規劃溪畔幾座生態池就在其中,並已整地完工。
生態池水位規劃不超過60公分,第一池放養從秀姑巒溪流域採集的原生的菊池氏細鯽,採封閉水域,水只能出不能進,應能不受外來入侵種泰國鱧影響。居民評估,等原生魚類族群穩定,再讓牠們順著溢流回到河川。

生態池畔也為小魚準備,種回原生水草,以及布袋蓮。布袋蓮雖是強勢外來種,但在原生的水生植物不足之際,可增加緩衝、穩住生態池;此外,布袋蓮的鬚根,也提供菊池氏細鯽產卵重要的空間,可快速繁殖小魚。布袋蓮控制在密閉的水域空間,等將來原生植物種回來,就會功成身退。

以Timolan保種 恢復鱉溪生命力

Timolan田區的生態池是河川復育也是生態教育的基地。

今年春分,園區內的生態池,運作逐漸上軌道,居民從鱉溪沿岸收集原生水生植物,圓葉澤瀉、水丁香、大水莞、台灣萍蓬草和水蕨等,種類繁多。原本這些植物密密麻麻長滿池中,春節過後,因福壽螺侵入啃食,只剩下提供原生魚類躲藏的過渡植物布袋蓮。

為了對抗福壽螺,居民不惜採人海戰術採螺,並在生態池各放一尾鯉魚和烏鰡,捕食福壽螺的卵和成螺。張振岳表示,這些外來魚種雖肩負捕捉福壽螺的任務,卻不能任意繁殖,因此只各放一隻。

生態池中幾條原生淡水魚中,只有一尾菊池氏細鯽。這是七位社區居民花了一整天,從鱉溪沿岸採集回來的。歷經這次採集,讓居民意識到,在外來魚種充滿的河川中,原生魚種一魚難尋,在在呼應了河川骨架重整、增加河川棲地多樣性的重要性。

Timolan田區中,預定在生態池畔種植南瓜、傳統水芋等親水作物,並打算從鱉溪抓鱔魚回來施放營造魚菜共生;往東的另一塊高灘地,距離河川較遠,則規劃種植小米、紅藜、旱稻等傳統作物,成為部落傳統文化實踐場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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