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企畫】在黑暗的教育界中尋求光

相片提供/方智達、吳德祥、李瓈英

高等教育底層被漠視的族群

──血汗兼任教師與免洗筷專案教師

◎尤榮輝(全國私校工會理事長)

制度不全讓年輕博士被迫成為血汗教師。(示意圖)

大學教職令人稱羨,但其實大學裡有兩種教師的工作相當血汗,一種是以鐘點計酬的「兼任教師」,另一種是短聘期的「專案教師」(或稱「專案教學人員」「專業技術教師」)。台灣少子化後,公私立大學為節省成本,常縮編組織、遇缺不補,改大量進用編制外兼任教師及專案教師取代編制內專任教師,但這兩類教師工作權缺乏法律保障,勞力經常被剝削,是大學裡的弱勢受僱者,處境值得關注。

同工不同酬,流浪博士遊走各校

根據教育部「大專校院校務資訊公開平台」資料,大學專任助理教授每月授課36節約實領7萬多元,但一節課鐘點費760元的兼任助理教授同樣授課36節,月薪不到3萬元,約是專任助理教授的39%。為了提高所得,兼任教師只好遊走各校、大量兼課,但就算每月努力兼80節課,實得月薪也才6萬多元,若加上備課、批改作業,以及在各校間奔波的成本,兼任教師的工作可謂相當血汗。

兼任教師大致分為二類:第一類是在產業界已有專職而到大學少量兼課、貢獻專長者;第二類是遊走各大學、純粹以兼課維持生計者。前述的血汗兼任教師是指第二類,因為沒有在固定的學校任教,所以他們也被稱為「流浪博士」。因為兼任教師的成本低廉,趨使各大學院校多聘用兼任教師。依教育部統計,108學年度公私立大專校院總計有4萬2182位兼任教師,約占全體大專教師的49%,其中應該有不少是長期找不到專任教職而被迫成為血汗兼任教師的年輕博士。

編制外短聘期「專案教師」的薪資待遇,大致比照編制內專任教師,但是也有十所財務不佳的私立大專,其專案教師的薪資不到一般專任教師的八成,甚至低到只剩五成五。

編制外的大學教師,他們的工作權缺乏法律保障,勞力經常被剝削,是弱勢的受僱者,處境值得關注。

制度不全,年輕世代被剝奪

大學專案教師地位類似公務機關「約聘人員」,既不受《教師法》保障,也不受《勞基法》保障,就像免洗筷一樣,在聘期屆滿後,往往被「用完即丟」、無理由的不續聘。為了保住工作,專案教師被迫接受不合理工作條件,被迫為五斗米折腰,常常在惶恐不安中工作。

因為專案教師不是《教師法》定義的教師,也非依教育人員任用條例聘任,而是教育部為了大學利益在現行教師聘任制度外「開後門」進用的教師。雖然他們被要求的義務跟編制內專任教師完全一樣,甚至更多,但他們的薪資待遇、福利、晉薪、進修、工作權或其他權益卻完全未受法律保障,所以經常成為被剝奪工作權或被奴役的對象。

108學年度專案教師總計3412人,約占全體專任教師的7.64%。全國私校工會曾於2018年3月召開記者會,反映「免洗筷專案教師」問題。教育部隨後於9月7日發布新聞稿稱:「就專案教師權益保障事項,教育部自今年起即……研商規範內容……目前已接近完成,待與學校代表進一步溝通後,即可對外公布。」又於12月28日發布新聞稿表示:「教育部將衡酌大學用人自主及教師權利保障間明訂相關規範,以維護編制外專案教師權益。」但至今已經兩年多了,教育部仍未公布任何保障專案教師權益的辦法,明顯失信於民。

教育部「開後門」讓各公私立大學進用編制外專案教師,主要目的在方便學校規避《教師法》進行師資人力調節,卻造成校園「一師二制」的怪象。教育部不僅縱容學校恣意剝奪教師工作權,更容許學校大量以編制外專案教師取代編制內專任教師,導致教育品質惡化。

淪為「血汗兼任教師」或「免洗筷專案教師」者,大都是年輕世代的博士族群,他們經過數年寒窗、辛苦取得博士學位後,卻發現找不到教職,或就算幸運謀得教職,卻淪為被體制奴役的對象。年輕世代被阻絕於大學之外,造成師資代謝停頓;107學年度55歲以上教授人數超過54%,亦即十年內會有一半以上教授屆齡退休,我國大學師資嚴重老化將使學術研究形成斷層,不利高教維持競爭力。

年金改革趨使資深教授申請延後退休,公立大學教授或政府官員退休後再到私立大學占缺領雙薪,以及已屆齡退休教授再被以特聘教授回聘。大學不是沒有專任職缺,而是種種制度扼殺年輕人的發展機會。然而,政府對此不公義的世代剝奪現象卻束手無策。

「血汗兼任教師」和「免洗筷專案教師」都是高等教育底層被漠視的族群,需社會關注。呼籲政府儘快改變制度,行公義、好憐憫,還給年輕教師平等發展權,才能呼應蔡英文總統所說要讓台灣「往人權立國理想更靠近」的願景。

教甄甘苦談

黑暗的盡頭是光明

Momo(國小教師)

制度演變  

身為一位大齡考生,大學畢業之後在教師甄試路上跌跌撞撞,一路看盡了教甄路上的各種變化與風雨。《師資培育法》於1994年公布之後,師資培育更加多元化,非師範體系學校畢業也有機會透過其他管道進入教育界,其目的在於培養更多的教育人才。師資培育的管道增加後,有更多人能夠透過學分選修取得參與教甄的入場券。然而,管控失當的結果,大量儲備教師的產生卻適逢少子化危機,老師數量與學生人數進入死亡交叉,許多學校比起新進教師更需要新生,教甄名額逐年遞減,從此教甄之路變得比西天取經還艱難。

從早期各校自辦,容易藉由私人請託或送錢關說,黑箱作業層出不窮的時代,到如今各縣市聯合教甄,考進筆試還要面試及試教,一路過關斬將才能拿到少之又少的錄取名額。教甄歷年的變革方向,努力排除各種人為因素的操控,盡量做到公平、公正、公開。但也因此在考試過程中不斷地提高門檻,各縣市報考簡章規定的細節繁瑣,筆試加分規則不確定,各項甄試訊息往往是在考試前一、兩個月才公布,常令人措手不及。進入考期不但要面對考試的精神壓力,所費不貲的報名費、交通、住宿、請假等各項開銷,常令考生感到身心俱疲。

黑暗面 

剛畢業的那一年,面對屢戰屢敗的各校自辦教甄,我曾經實習的學校明言:「今年太多有勢力的人來搶缺,你們去別的學校考試吧!不要在這間學校浪費時間。」曾在考場失意落寞時,同學不知是冷嘲或熱諷地說:「考試前應該就要早早找人關說。」當大家爭得你死我活的時候,幸運兒早就已經成功卡位,不愁工作沒著落。曾經在報考時遇過,錄取的評分依據是學校的計畫書,努力好幾天完成學校規定要繳交的計畫書,親手奉上心血結晶的一刻,有一種工具人的既視感。「習得無助感」成為流浪教師的共感,或許是同為天涯淪落人需要尋找情緒的出口,因此網路上抱怨教甄黑暗面的文章早已多不勝數,其中光怪陸離的驚悚劇情,令人怵目驚心。在一篇篇獵奇文章及重金屬搖滾式的抱怨後,那些震耳欲聾的吶喊,留在眼底心裡的往往只有回音般的無助與徬徨。年復一年的代理教師生涯,心中總有隱隱的壓力,越是逼近考季心理負荷越是沉重。努力過後,有幾次筆試離錄取差0.5分的懊惱,更覺得目標遙不可及,隨著年齡漸長,內心深處常自問:「我還有機會考上嗎?」

師資培育管控失當,又逢少子化危機,許多學校需要新生甚於新進教師,教甄之路變得比西天取經還難。

甘苦談 

今年,有幸遇見願意全力輔考的老師及教甄路上一同奮鬥的戰友,擺脫過往猶如黑暗中摸索的考試模式。遵循著輔考老師設定的每週進度,老實地完成當週的考古題練習作業,雖似蝸牛緩慢前行,仍穩紮穩打做好筆試準備。過程中,雖有一邊做題一邊打瞌睡的身體疲累,相同題目一錯再錯的挫敗,但每每想到輔考老師願意無私奉獻時間與精力陪伴,就能打起精神再努力撐下去。準備教甄期間,平時不僅練好面對筆試的基本功,也每週固定約時間訓練口試及試教的口條、儀態,一點一滴累積實力。

進入桃園複試時,正值忙到焦頭爛額的學期末,得知複試要準備48個單元的試教內容,內心更加心煩意亂,還好教甄同伴穩住我的心。開始請有教甄經驗的老師幫忙看試教,練習板書及黑板版面規劃,不斷修正教學模式,複試準備期間,更每天晚上留在學校練習,將近晚上9點才能安心地回家休息,日復一日持續將近一個月。

準備桃園複試期間,還持續準備台南筆試,很幸運在台南也能進入複試時,於是又開始編寫了另外30個完全不同的單元教案,以及製作教具。感謝教甄夥伴們一路扶持,試教及做教具等艱鉅的任務有許多貴人共同指導,讓我可以無後顧之憂,專心衝刺準備試教。最後,能在桃園及台南教甄錄取榜單上看見自己金光閃閃的姓名,是多麼令人感動的一刻。

考上台南教甄兩天後,得知一同準備教甄的夥伴也進入新竹複試,身分搖身一變從考生變成輔考應援團,連續五天從早到晚,幫忙做教具、看試教、寫教案,將自己今年考試經驗化為輔考的助力,最後也順利將同伴送進新竹的錄取榜單。

黑暗的盡頭是光明 

這幾年由於網路資訊的流通,有許多通過教甄考驗的正式教師們願意分享自身經驗,透過社群媒體及影音頻道,能有溝通互動的機會並且更快速獲得訊息。每每看到正向光明的經驗分享,都能感受到滿滿的溫暖。今年很幸運,能遇到願意幫忙的貴人及一同打拚的戰友,在教甄路上才能克服障礙、堅毅挺進。
教甄是一條難行之路,上榜沒有訣竅,只有每一步的穩紮穩打,堅持不懈。相信每一分努力都會有一分進步,一次做不好再做一百次,總是能看見成果。考上正式教師之後,依然要面對教育現場的各項挑戰,秉持初衷、克盡職守,認真帶好每個孩子是不變的信念。

林雙不的校園小說反思

安安靜靜,很大聲

林佩蓉(台灣文學館副研究員)

「不要想太多自己,要多想整個台灣社會;不要怕東怕西,我們的犧牲跟犧牲過的人一比,都很小,都應該覺得慚愧!不要被人瞞騙,不要受權益引誘,不要做對不起台灣的事情!我告訴各位,這叫做台灣人五誡──」

這是作家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的書名頁上所落下的幾行字。這本書由前衛出版社於解嚴前,1986年12月出版,到1987年5月已出了第四版,對現今的出版界而言,是罕見的重版狀況。林雙不運用高明的小說技巧,揭開教育的黑暗面,威權的階級關係,包括校長對教師、教師對教師及教師對學生等,四周圍繞著高壓禁錮的政治氛圍。

林雙不以文學家的筆,堅持寫出教育與社會的黑暗面,寫實的風格成為1980年代台灣政治小說、譴責文學的代表包括《決戰星期五》在內,另外有《大學女生莊南安》《小喇吧手》《大佛無戀》,多是從1950至1980年陸續完成的作品,林雙不是在白色恐怖時期寫出了挑戰極權政府的作品。

《大佛無戀》是在甫解嚴的1987年8月出版,揭露了「買辦金援」的黑暗面,也就是一個教師職位必須建立在金錢基礎上。小說中的第二章〈七天以後再來〉,描述一位貧苦的知識分子如何進入標舉「有教無類」的校園,負責徵聘教師的林秘書,三度向應徵的「我」表示:「七天以後再來。」舟車勞頓的「我」,困頓在「七天後再來」的時空理,遲遲未能得到面試甄選的機會,直到「我」去請教父親,父親在第四次的「七天後」,讓「我」帶了一包牛皮紙袋交給林秘書後,立刻就獲得試教機會。《大佛無戀》深刻描述了利益交換與民主素養低落的處境。至今我們雖然在體制相對完善、民主相對進步的條件下,「慣習」與「權威」仍然根深蒂固地存在於人們的思維,不是幾十年就可以去除,在我們的社會已經藉由多層的殖民政權,而被牢牢困住了。

今日雖然處在教育體制相對完善、民主相對進步的條件下,「慣習」與「權威」仍根深蒂固存在於人們的思維中。

《決戰星期五》這部長篇小說,有包括杏林高中校園反人權的掌權者之行徑與貪婪;耿介不屈的有正義感的校園反抗者──國文老師,打造了強而有力的兩元對立結構。前者的代表是校長彭吉高和訓導主任柳東北,他們都是軍政體系轉入教職;後者的代表是國文老師林信介,熱血青年。小說也以兩個事件展開敘述,一個是彭校長在早上發現了他的車子被刮出一道長又深的刀痕,因此下令展開調查。林信介在眾人皆怕得罪權勢的恐懼中,挺身挑戰校長與訓導主任,批判他們「以學校敗亡為己任,置學生生死於度外」。而貫穿小說的嘲諷手法,就是「糞便」與「廁所」,這有損於光鮮亮麗的外表,卻是最必須的日常,林雙不將「新陳代謝有問題的政權」擺放在這兩個「日常」中,揭露了腐敗的教育與政權。這部小說寫於1977年鄉土文學論戰之際,除了對「鄉土即是台灣」的論述外,還有彼時劍拔弩張的「外省」與「本省」衝突,因此林雙不毫不避諱地指出主管階層都是「高級」外省人,也譴責這樣的高級者瞧不起「低階」的本省者。根據宋澤萊的觀察及親身經驗,《決戰星期五》正是反映1970至1980年代的教育與校園樣態,一點都沒有誇大。

林雙不為自己的文學生命找到出口,哲學系畢業的他,曾經在台南神學院等校兼課,當他從文青的碧竹蛻變成以筆為人權發聲的林雙不時,彷彿也背上受苦先知的十字架,在他為真理正義書寫的同時,也失落了世人所看重的安逸與舒適,但就如同他在《決戰星期五》中所說的「不要想太多自己,要多想整個台灣社會」,一切似乎都有了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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