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呼喊 III

繪圖/劉聖秋

文◎劉曼肅

圖◎劉聖秋

「別吵!」巴底買聽見有人斥責他,甚至說:「你錯了,是拿撒勒人耶穌,什麼大衛的子孫!大衛的子孫可多啦!你是指誰啊?笨瞎子!」

巴底買不顧一切,彌賽亞來了!彌賽亞來了呀!拿撒勒人耶穌!大衛的子孫!除彌賽亞之外,誰還能醫治受苦的瘸子、瞎子?

巴底買急著要靠近耶穌。過去他似懂非懂的訊息,忽然間在他腦海中亮了起來!聽過太多的唇槍舌戰,人們辯論得太過激烈,此刻他有了親自參與、體驗的機會,他不再需要聽別人說,他可以有自己的答案──彌賽亞來了!

情況實在太混亂了,很多人擁擠到巴底買身邊,撞擊著他,或者,是他擁擠進了人潮中?他摸不到牆了!一時心中千迴百轉,耶穌一定是靠近了。他有太多的問題要問,但同時,被遺棄的感覺使他有太多的苦毒湧上心頭。他想要被擁抱、被觸摸,他想要親人的聚首,他想要有一張床,他想要有朋友,他想要安心地對話、不被嫌棄。但他也害怕,人潮太多、時間太久,他耗弱了。耶穌啊,祢在哪裡?

人群聚集在附近,從來沒有這麼多人靠近巴底買,這些群眾瘋了嗎?此刻,他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距離城牆多遠?耶穌在附近嗎?他被人群擠住,失去了方向感,心頭極為慌張。本來一無所有的他,現在,連可以扶著的城牆也沒有了。他緊緊抱著破披肩,放聲大叫:「大衛的子孫,耶穌啊!可憐我吧!」

他不知自己喊叫了多久,人們趕在他前面,比他更快地靠近耶穌,那些人回過頭來說:「喂,不要吵!」許多聲音在他耳邊吼著:「你滾到旁邊去吧!」他原本害怕自己跌倒之後被踩踏,但今天他豁出去了,繼續大叫:「大衛的子孫,耶穌啊!可憐我吧!」

繪圖/劉聖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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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穌此時被擁擠著,人們有各式各樣的請求,祂胸有成竹,關注著人們心中的隱情,也同時聽見了所有的聲音──包括巴底買那急迫、粗啞的聲音。耶穌停下腳步,所有人好奇地忽然靜止了。

耶穌清楚地說:「請他過來!」

「他?」人群驚訝了,耶穌在呼喚他?那個不起眼的瞎子?

門徒看過多次,耶穌對瞎眼的人十分憐惜,想必祂要醫治那瞎眼的人吧!門徒不知道的是,巴底買在人群中指認「大衛的子孫」,這呼喊使耶穌心頭一熱,使祂呼召了巴底買:「把他帶過來我這裡。」

「勇敢地走過去吧!祂叫你了。」有人對巴底買說。巴底買一聽,全身血液沸騰,興奮得胸口砰砰地跳,他急切地、好像身體灌飽了力氣般地跳起來,丟下他禦寒用的披肩、乞討的缽,他從不放手的東西被拋到腦後,他鬆開雙手,伸出去,一心一意地向前摸索。立刻,他感覺到了扶持,有人溫柔地領著他,終於,他靠近了耶穌。

巴底買聽見專注而溫柔的聲音問他:「你要我為你做什麼?」這一定是耶穌!

那些先前罵他、要他安靜的人,這時全都安靜了下來。

巴底買帶著哽咽脫口而出:「主啊!我要能看見!」他聽見自己說出這句未曾說出口的話時,也嚇了一跳,他胸中像是有一個大石頭壓得喘不過氣來。這麼多年來,他告訴自己明天會更好,其實,那都是在騙自己。這麼多年來,他不敢想望的就是看見,太簡單,也太深埋心底,此刻這麼輕易脫口而出,他又再呼喊一次:「我要能看見!」他哭了。

世界像是靜止了,安靜的力量像大水滔滔淹過人群,耶穌的聲音清晰而堅定,像那湧流不息的江河充滿了力量,說:「去吧,你的信心使你痊癒了。」那聲音裡有天堂的音樂!

巴底買聽見「痊癒」,一時不懂得意思。他整個人在顫抖,大顆的淚珠滾滾而下,他繼續啜泣。他想到自己被棄絕的一生,痊癒是指什麼?千瘡百孔的人生要如何痊癒?他感到一股熱流從他腳跟向上竄升,隨著背脊直衝腦門,熱流所到之處是從未有過的舒暢。熱流來到了頭部,在他額前迴旋,有一股力量讓他睜開眼睛。

光映入巴底買眼簾,影像很模糊,但逐漸清晰,他想,原來人就是這個樣子的嗎?前面這位是?他跪下說:「耶穌,我的主!」這時他看見了地面,看見自己膝蓋上的塵土,這一切都太稀奇了,這些他曾經摸過千百次的東西,現在他知道了顏色、形狀,他轉頭看四周,他看見了許多人!如雷的歡呼聲在他耳邊轟然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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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底買整個人被潮水般的溫柔覆蓋,苦楚和憤怒消失,他看見了世界,再也沒有人可以遺棄他,他也不需要繼續躲在牆邊的陰影之下。他立刻深深愛上了眼前的一切,他愛光線照在所有東西上的樣子!他以前從不知道,光可以讓心靈如此輕鬆而飽滿!他站起來,他跳起來!

耶穌對他慈愛地笑了。巴底買眼盲、心不盲,這一點,耶穌很希望門徒能體會得到。但此刻,耶穌只是慈愛地笑了笑。

巴底買對一切感到好奇,然而耶穌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祂大步向前走去。巴底買跟了上去,他移動腳步時,很稀奇自己的眼睛可以讓他平衡地快速移動,不會歪斜跌倒!巴底買邁開大步跟了上去,他不想離耶穌太遠。

巴底買跟上了門徒和耶穌的腳步。門徒還有很多問題在私下討論,關於彌賽亞,這一陣子,耶穌多次講奇怪的話,說什麼要去耶路撒冷,會被鞭打、辱罵,會被定罪,會死在十字架上,會復活。這些話表面上淺顯易懂,但他們覺得太過深奧,難解其意。這是隱喻吧?應如何詮釋?門徒擔憂的是,跟隨的人越來越多,十二個人是否應該有個尊卑次序?工作那麼多,是不是應該先做個權力分配?

耶穌很哀傷,祂的國其實不在這世上。祂繼續朝向耶路撒冷而去,巴底買毫不遲疑地跟了上去,歡樂地踏出每一個步伐。 (全文完)

文/劉曼肅
繪圖/劉聖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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