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企畫】打開新視界

Image by Sabine Sauermaul from Pixabay
相片提供/台灣數位有聲書推展學會、詹秀惠

 真正的平等,是給視障者機會  

口述王建立    整理黃玉琴

台灣數位有聲書推展學會成立於2004年,緣起於引進國際方便於視障者聽讀的DAISY(Digital Accessible Information System)技術,製作DAISY有聲書。之後逐漸擴大服務範圍,除關懷、輔助、教育視障者,也增進他們就醫、就養、就學、就業的福利。多年來,我們為視障者舉辦了各類活動,有較為靜態的室內參訪,如故宮博物院、台北市立美術館、當代藝術館、鳳甲美術館、林語堂故居等,也到戶外踏青,走訪貓空和象山等地。

要帶視障者出門,陪同的人要先了解其視力狀況如何。國內的視障者分先天和後天兩大類,為了分配福利的緣故,需提出申請,經醫生證明後分輕、中、重度。全盲就是屬於重度,不論用任何方法或輔具都看不見,但經過學習,仍可過一般人的生活。

我在45歲那年變成全盲,經過三年多的學習,熟悉各種輔具的使用和完成定向行動訓練,便能獨自一人拿著白手杖外出。通常走在熟悉的路上會比較安心,但遇到要過馬路時,若沒定位好,一不小心就可能走偏了。有次曾走到十字路口的中央還不知,後來經善心的路人協助引導才得以脫險。所以,若是在路口看到拿著白手杖的視障者來來回回猶豫時,請大方地向前伸出你的援手。

王建立(左)退休後,致力於服務後天失明者。

伸出援手時,要注意聲量和動作都不能太大,以免驚嚇到視障者,尤其不能直接拉著他的白手杖,因為手杖是他手的延伸,這樣他會沒有安全感。可以參考「人導法」的四個口訣(如下),讓視障者輕扶著你的手肘,隨著你身體的律動感受路況的起伏變化,視障者就能自在地行走,不會像一袋包裹被拖著走,手臂也不會扭傷。20年來,我發現台灣在無障礙空間方面有進步,這是好現象,然而對視障者友善這方面還需要更多倡議。

談到視障者的工作權,國內接納度仍是不足,進步的速度過於緩慢。早期因為沒有電腦等輔具,所以視障者大多放棄原有專長,被訓練成按摩師,現今政府的經費還是有八成偏重在此,實在可惜。有聲書推展學會曾與時任台灣師範大學特殊教育學系復健諮商所教授邱滿艷合作,進行一個實驗研究計畫,專門針對因為疾病或意外失明而暫時無法工作的人。我們以獲得的結論向政府建議,這樣的人在眼睛開始出狀況時,可以申請一年病假,學習電腦輔具使用和各項生活自理方法,然後就可以再回到原來的工作崗位,畢竟專業能力沒有喪失。這個計畫曾經訓練了五位老師,他們失去視力後,仍然可以透過各種輔具協助,繼續原來的教書工作。

但目前社會對視障者的工作能力還是存疑,很多老闆認為看不見就沒辦法工作,這也導致許多人眼睛出狀況後,不敢讓主管知道,也不太敢求助。雖然政府已立法規定公部門須有3%僱員為身心障礙者,但目前以肢體障礙者占多數。幸而視障者很會考試,李家同教授擔任清華大學教務長兼代理校長時,對視障者廣開大門,讓清大成為最早讓視障者入學的學校之一,資訊工程學系就培養很多視障學生。其中,李孝屏是國內第一個拿到資工博士的視障者,他讀大學時因視網膜病變導致全盲,後來在清大讀博士班,目前在中山醫學大學醫學資訊學系擔任助理教授,2017年得到師鐸獎肯定。

這樣的例子,在美國其實不罕見,李家同教授接納視障學生,是因為他在加州柏克萊大學攻讀電機博士的指導教授就是全盲視障者。教授沒有因視障埋沒數學天賦,四、五十年前沒有任何電腦輔具,依然盡力克服問題,在學術上做出很大貢獻。他秉持的信念,即視障者應該像平常人一樣生活,社會不該歧視和低估視障者的能力。我認為,真正的平等,就是給視障者一個機會,因為技能學習尚在其次,每個後天失明者最困難的是心理調適,社會多一點接納,他們就能夠更快走回人生的常軌。

【王建立簡介】

美國密蘇里大學哥倫比亞分校核子工程博士,有15年核廢料與能源工程經驗。45歲失明後,經三年多學習,進入國家高速網路與計算中心,為首位全盲研究員。2020年底退休後,目前擔任台灣數位有聲書推展學會理事長。

 人導法  

問、拍、引、報

 問  輕聲詢問視障者是否需要協助,確認目的地及移動方式。
 拍  以手背輕拍視障者手背之後,開始進行引導。
 引  引導者依視障者的習慣,站在他的左或右前半步,然後開始往前走。
 報  引導過程中若有突發狀況或路況有異,隨時向視障者說明。

◆ 特別情況

1.窄道通行

在道路無法兩人並行通過時,引導者可將被視障者扶著的手肘往後輕擺一下,暗示視障者退到後方,改採一前一後的方式行走。回到正常道路時,引導者再將手肘往前輕擺一下,視障者便知道已經通過了窄道,可以回到正常的並行方式行走。

2.上下樓梯

在開始上下樓梯之前先停半拍,然後再往上或往下引導。若樓梯有扶手,可以引導視障者用手握住,然後走在他前面。走到盡頭處的平台時,要等候視障者,並出聲告知。
(資料來源/台灣數位有聲書推展學會)


 

 讓視障者有更多選擇權,減少限制 

採訪黃玉琴

志工蒙眼訓練口述影像。

台灣數位有聲書推展學會致力推動視障者「資訊平權」,除了教導他們使用電腦增強讀取資訊的能力,也安排各種活動讓他們走出家門,到大自然、街市鬧區、美術館等地方體驗。視障者社會參與及社交能力增加,選擇的機會就變多了。

而帶領視障者出門的志工,除了路上引導,還需要學習如何使用簡單、明確又富想像力的語言,將視障者看不見的影像和畫面「轉譯」到視障者的腦海中。有聲書推展學會專案經理呂瑾瑛說,志工曾經到西門町的電影街練習敘述電影海報,發現蒙上眼睛聽的人根本聽不懂,原因在於解說者沒有站在視障者的立場,不知道對方需要什麼資訊,只是從明眼人的角度提供一些片段敘述,所以讓聽者摸不著頭緒。

呂瑾瑛表示,有聲書推展學會過去比較多活動是到戶外爬山,或是到某些景點參觀,目前是讓視障者有機會呼吸新鮮空氣、聽蟲鳴鳥叫、觸摸植物等。志工不需要太多口述,只需注意行進安全,想辦法讓視障者有體驗就夠了。

但2020年有聲書推展學會開始跟鳳甲美術館合作後,新增了觀展活動,讓視障者多了一個選擇。因應不能觸摸作品的挑戰,策展單位思考如何開拓視障者觀展可能性,讓越來越多視障者願意走進展場。呂瑾瑛說,雖然有些展場有所謂無障礙導覽,但其實是帶著整群視障者到旁邊房間,讓他們聽影片並觸摸複製品,並不是真正進館參觀。

不同喜好的視障者,可以從不同活動得到滿足。呂瑾瑛說,一次參訪國軍歷史文物館,帶領的志工對武器方面有研究,將門口的飛彈解說得十分清楚,有一位視障者正好對陳列的武器非常有興趣,聽得津津有味。這位視障者又是飛機迷,所以非常開心地嘗試展覽提供的坐飛機體驗,因而留下難忘的回憶。

呂瑾瑛提到,目前考量視障者需求的展館並不多,多數人想到的是無障礙空間,但這只是最基本需求,要做到對視障者友善,仍需要更細緻的做法。有聲書推展學會儘量多方嘗試,減少視障者的限制,讓他們有更多選擇機會, 「否則他們只能放棄,再退回到原點。」透過活動可以接觸更多個案,了解他們在工作和生活各方面的需求,也幫助他們回歸社會。

台灣數位有聲書發展學會拓展各項活動,包括踩街、踏青、觀展等,讓視障者有更多機會走出去。

 口述影像描述法  

觀察、編輯、語言

口述影像描述法,即透過口語敘述,將視障者無法看見的影像說出來,從電視、電影、戲劇、展品、自然景觀到教科書皆可。藉由口語解說空間環境、視覺特色、展覽重點,並搭配觸摸輔具,讓視障者也能參與博物館和美術館各項展覽活動,了解文化意涵,享有深度的文化體驗。

◆ 口述影像要素

 觀察  物品的顏色、大小、形狀、方向等。
 編輯  決定描述的主題,措詞要簡要,由遠至近、由大到小。
 語言  描述要準確,且富有想像力。
(資料來源/台灣數位有聲書推展學會)

示範

有聲書推展學會專經理呂瑾瑛說:「這是鳳甲美術館展場裡的一幅作品。一個沒有頭髮的老先生坐在一隻牛上面,它的特色是整幅圖包括印章都是刺繡完成的,這讓整個畫面很有立體感。繡線的顏色是漸層的,不但能顯出光澤感,也讓牛身上的毛變得栩栩如生,很像是用真的毛黏上去的。」

再來講到印章的部分,「有時蓋章會有某些部分沒有蓋好,作者連這些細節也都用繡線刺出來,看起來像是真的用印章蓋上去似的。」

若可行的話,可以請展館預備其他刺繡作品,讓視障者觸摸,以加深其印象。


 自立自強,學習獨立過生活 

口述詹秀惠    整理黃玉琴

詹秀惠在鬆柔養身太極協會教導老莊思想。

我出生後,光線暗一點就看不見,我父母不知道原因,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求學時,上下課會經過一條很大的灌溉溝渠,每到秋冬季節,下課時天色已昏暗,我經常因為看不見而摔進去,還好水位不高。我就先把書包往上丟,用吊單槓的方式把自己拉起來。白色制服因為貼著水溝壁而變得髒兮兮,白色鞋子也慘不忍睹,每次都挨爸爸罵說:「女孩子這麼不小心。」後來次數多了,他覺得不對勁,就詢問在日本當婦產科醫生的舅舅,這才帶我到台大醫院檢查。

檢查完後,眼科主任明確跟父親說,不用再看醫生了,我是遺傳病,50歲就會失明。他建議父親讓我早點結婚生子,這樣失明了還有孩子可以照顧我。因為這樣,雖然父親自己是日本明治大學畢業的知識分子,但出於保護的心態,仍百般阻撓我繼續念書,只希望我早日出嫁。我高中畢業後,因此耽擱了兩年,後來才因母親的鼓勵和協助考上了淡江大學中文系。

我因為遺傳而眼睛不好,對我家是不名譽的事,因此父母親沒有讓人知道,連弟妹都不知情,所以我遇到困難就要自己想辦法解決。這樣的教育方式雖然殘酷,但我還可以接受。造成我最大陰影的,是從台大醫院檢查回到家時,無意間聽到父母的對話,他們懷疑是否在日本生產時抱錯了孩子,害我很擔心他們會不要我。所以我從小都很聽話,不像兩個妹妹有反抗期。直到比我小20幾歲的表妹眼睛也出現相同的問題,這個心結才終於解開了。

後來我到台灣大學讀研究所,當時左眼還有0.3的視力,但因為視野窄的關係,經常在校園摔倒,低頭看路雖然不會跌進水溝,卻有可能會撞到樹。我陸續拿到碩士和博士學位後,就到中央大學教書,但因為長期服用日本眼科醫生開的藥,導致胃潰瘍出血,手術後視力受創,果真如那位台大醫生說的,我50歲就失明了。

失明後,我在教學上付出更多努力。我聘了助理幫我把書錄成錄音帶,也幫我把蒐集的資料錄音,因此我仍可以發表論文,而且受到學術單位重視,拿到國科會獎項,教書也得到教育部肯定。在電腦還沒普及化的年代,我大量使用錄音機,基本上需要三台錄音機用來錄文本、節錄及心得、創見,最多時需要用到七台錄音機,桌上放三台,左右兩邊各放一台,小椅子上再放兩台。

自視力逐漸惡化後,我就開始早上4點多起床,把當天教材的內容都背熟,譬如《莊子》、《韓非子》及不同語法的很多例句,我都背得滾瓜爛熟。教書的時候,從頭背到尾,一個字都沒有錯,學生都感到非常驚訝。

現在我退休了,申請長照2.0的居家服務員,帶我出外購買生活用品和食物,不用像以前只能站在超市門口求助路人,或者提心吊膽地逛傳統市場,深怕再遇到某個會攻擊我的精神異常者。平日若沒有人帶我出門,我就在家裡客廳的草蓆上走路,也可以走好幾千步;有人帶我出門,我就能大踏步走出去。

我現在也沒閒著,在一些機構擔任志工,這幾年比較多機會輔導失明的人,幫助他們慢慢適應和突破。視障者的確需要自立自強,學習過獨立的生活,但是遇到無法處理的狀況時,也要知道如何向外求助。

14歲時聽到台大醫生那番話,好像變成我的一種心理建設,讓我比較能接受自己的狀況。只是當視力真正惡化時,每天看著鏡子中逐漸模糊的自己,我還是會很生氣地罵自己的眼睛。從小父母的教育,讓我習慣並接受這個事實。我還記得父親給過我萬金油和地靈黴素,他對我說,若是撞到淤血,就搽萬金油,若破皮有傷口,就搽地靈黴素,自己要想辦法救自己。

回顧過去,一路上其實總是遇到大大小小的天使,我才能走到現在。即使跌跌撞撞又遍體鱗傷,然而我體會到生命的美,又能分享給跟我有相同遭遇的人,實在已經感到很滿足。

【詹秀惠簡介】

1943年生於日本東京,隔年隨父母返台,定居雲林縣西螺鎮,罹患先天視網膜色素病變。1975年畢業於台灣大學中文研究所,是台灣第一位文學女博士,隔年至中央大學任教,傳授《韓非子》《易經》《老子》《莊子》及文學批評等,是漢語語法第一把交椅,2003年退休。退休後,曾擔任台灣數位有聲書推展學會理事長,至今仍努力服事視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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