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恩情】黃藤 可怕的山中惡霸

文◎李喬

圖◎謝弘志

台灣社會自古以來沒有「鞭」、「鞭打」這類行為與印象,但有「黃藤條」、「藤條抽打」這樣可怕的現象。有些人有被這樣毒打、懲罰的經驗,例如以強欺弱的衝突、警察大人的行刑等。

年輕一代的人大概很少看過「黃藤條」或野生黃藤這個棕櫚科黃藤屬的攀援藤本植物吧。

我童年時,深山茅屋屋後,距離杉木林幾丈的地方,雜亂植有幾棵「花羅李」、「小枇杷」(原生種的)、「糖黎柑仔」,小塊蕃薯園,外圍就是菅草叢;能夠對抗密集「菅草排」的就是霸道十足、騰高半天的黃藤筍芯。

黃藤散布在台灣中海拔山區雜木林邊、桂竹林中、山溪嵯峨巖石邊,生機旺盛,乃是霸氣十足的「龐大家族」攀援藤本。

黃藤最可怕的是全身密集布滿大小長短尖銳又堅硬的刺針;據我的記憶,黃藤羽狀全裂的葉子,葉尖就是銳利的長針。它全株都帶刺;書本上記載是「倒鈎刺」,不完全正確;尤其抽離羽狀帶針裂葉(像一把破扇子),也就是完全包覆藤身的葉鞘到次片葉子這一段,全是大小長短「倒鈎」,朝左右上下全是尖尖銳利的「硬針」;接下去上一片葉鞘完全相同。

黃藤迅速往上騰升,主要的是那葉尖、葉梗、葉鞘長短曲勾挺直的刺針,任何樹木枝幹葉柄一被碰上,就「脫爪不得」而被借力橫行上騰……。

黃藤莖粗約三、四公分,但彎曲上挺的藤莖可以長到六十公尺以上,而莖頭更是像一把布滿細刺的刀頭。

這個可怕的山中惡霸,在我未進國校的童年與之有一段「奇緣」。

那時我向一位流落深山的「長山人」(福佬語,意為「唐山人」)常在一起。他拳術驚人,我要求教授,他說要先學「草藥」。我遲疑,他展露草藥神奇之處給我看。他先邊走邊採青草入口咀嚼,然後找一叢黃藤,擇一矮小嫩藤,剝掉一段帶刺葉鞘,然後以銳利短刃「斜切」切斷藤嫩莖,然後一手把切下上截那一段銜接原切斷處,再以嘴裡嚼碎草藥裹敷上面,再以野薑葉包好,以葛藤固定。

大概七八天後,老人邀我去看看「那黃藤」……這時外邊包紮葉片枯黃且脫落一些了。那「接上去的黃藤芯」卻好像青綠依舊──沒有乾掉或剝落。老人以利刃刮掉一層那草藥;露出一小段黃藤切口,奇怪,是結了一層疤──換句話說,切斷的藤莖竟然「長回去了」……!

我要求老人教我,老人說:「你學到那個氣候,自然教你……」

我平生心浮氣躁,自然只好擱下來,老年之後成了一段似假似真的朦朧回憶而已了。不過,黃藤,倒是永遠記憶清晰的。

黃藤在淺山深山,沒有什麼飛禽野獸敢惹它,它唯一天敵是人類。這全身「重武裝」的藤蔓植物,遇到人類只能任人類劈枝葉去銳利刺針,抽出藤身、切斷扭彎,成為好用耐用的「工具」啦。

是的,在鐵製的線鈎繩索、拍擊牽引器具普遍使用之前,黃藤是最好用耐用又容易到手,且不花錢就可到手的工具。

黃藤堅硬難以折斷、撕裂,卻又彈性特佳,這是其他植物無一能夠相比的;唯一缺點是呈藤質條狀,有「面積」小這個侷限。

放在床邊或門的角落,當作防盜賊的武器,比棍棒實用。因為它的彈性,在攻擊時觸及「堅硬物」時,會彈開,比較不易斷裂或脫手,而且予對方內傷大,外傷較不明顯。是防賊內行人的說法。

在鐵線不普及或太貴時期,舉凡綑綁「木馬」負載的超重木材或大量桂竹,要固定安全就得用黃藤才行。在老式「蔗廍」(製黑糖工廠),要幾隻牛前後又並排拖石磨輾青甘蔗,這時要以黃藤(不必太大的)把牛隻並肩同步才能完成。

在以茅草、桂竹蓋屋頂或圍築四壁的年代,黃藤是不可缺的固定桁柱、屋樑的要件。另外,颱風來襲,從房屋四個方向以黃藤套住屋頂或屋頂四角,再拉到地面樁柱以抗強風……黃藤最高貴的用途是編塑「藤椅」,那是氣派十足有身分人家必備的,客廳兩把大椅。

其他……總之,黃藤條,曾是台灣庶民日常不可或缺的用品植物。

黃藤的另一大用處是:藥;從葉到藤身、藤根都可入藥。藤根含有各種碱、黃藤素、甾醇,據說有降血壓、抗病毒、強心等作用,一般人是作為清熱、解毒、利尿、通便等。至於治肝炎、心臟疾病、抗病毒,個人以為還是要由有掛牌照的醫師來定奪才比較安全。

黃藤,那油黃亮滑,令人想觸撫玩耍的可愛黃藤條,是童年留下迄今耆老還是很喜歡的東西,雖然偶爾會觸動「警察大人」以「黃藤條」打人──打我父親的幽暗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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