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不可雕刻偶像|第1章-1

No Graven Image 1:1

當船拋錨時,我可以看見細細的海岸線,有如我生命裡某個片段被畫上了一條線。當我跨越它時,一切都不再一樣……

作◉伊莉莎白‧艾略特(Elisabeth Elliot)
譯◉陳碧如

火車車廂裡陷入寂靜的真空狀態,似乎把乘客拘禁著,以致我們可以敏銳地意識到最輕微的音量或動作。無來由地,我仔細聽著,幾乎屏住了呼吸。

時間還不到早上6點半。其他人在半夢半醒間感受著寒意,因為太陽還未升起,但是他們比我更有耐心地等著火車出發,往上進入安地斯山脈的西邊,再往下到達海岸。火車原本預計5點半就要駛離,雖然我已經在厄瓜多待上足夠長的時間,知道火車會誤點,但我還是特別渴望開始這段漫長旅程的最後一段,我過去所有人生都在預備向山區印第安人宣教。

此時車廂門打開,真空狀態解除,微小的叫賣聲打破了原本的寂靜。「小手提包,玩具,只要一蘇克雷。」

一個披著格子披肩、穿著羊毛裙子的婦人走了進來,她在靠得很近的座位之間推著一個籃子。我一轉頭,她馬上注意到我──外國人總是那個最有可能成為顧客的人。

「只要一蘇克雷,小姐。」她在我的座位旁停下來,既卑微又希翼地看著我,遞給我那個籃子。一蘇克雷,大概是美金五分。我從她的籃子裡拿出一個小手提包,它是用好幾層報紙黏起來,再覆上一張仿皮紙做成的。包包上有一個小把手,還有連著金色搭扣的帶子,用來把它扣緊。小手提包的寬度大約只有兩英吋。

「這些是妳做的嗎?」我問。

「是的,小姐,我自己做的。」

「做這些很費工呀!妳說只要一蘇克雷嗎?」

「是的,小姐,一蘇克雷,不會再多了。它不是很貴,小姐。看看它的作工多仔細。它非常漂亮,只要一蘇克雷。」

「喔!不,它確實不貴。」我同意道:「我只是不明白妳要怎麼靠這些包包賺錢。」

「嗯,我賺得不多,小姐,但它很重要。我有六個孩子,我努力地照顧他們。有時候我的女兒會幫我,她今年12歲,她可以幫忙黏紙。妳不想要一個嗎,小姐?」

「要的,我想要一個。」我將錢放到她手中,接過一個小手提包。我會送給一個小孩,或許是印第安小孩。在這趟火車旅行的終點,麥當納夫婦將接待我,但他們是一對老夫妻,孩子都長大了。

*****

(插圖/劉聖秋)

能夠遇到經驗豐富的宣教師,並且住在他們的家,實在是太好了。相較之下,六個月前,我剛抵達厄瓜多海港瓜亞基爾時,情況完全不同。

當船拋錨時,我可以看見細細的海岸線,有如我生命裡某個片段被畫上了一條線。當我跨越它時,一切都不再一樣。在船上的日子,讓我看到一個前所未見也無法再更多理解的世界,那個奢華的世界充斥著卡門貝爾乾酪、機敏的服務生、晚餐時的輕音樂。下船前的最後時刻,我站在甲板上,感到一陣微風吹過我的頭髮,然後我轉身迎著風,閉上了雙眼,試著在腦海裡想像遠處的海岸,那裡有棕櫚樹及茅草屋,棕色皮膚的孩子們在沙灘上追逐著。那樣的時刻沒有太長,但我莫名地希望它繼續下去。

我背後的那扇門打開了,那個小世界的氣息奪門而出,香水、菸草、牛排和酒精的味道充斥在涼爽的空氣裡。若我不再準備成為宣教師,或還沒成為一名宣教師,我會想延長海上那些忘了時間的日子,不僅是無定期,而且是永遠的……這種不負責任的想法實在讓人耽溺。但是,我現在必須跨越那條線了。

我走到下面的船艙,將最後幾樣還未收拾的東西放進了行李箱。我那本用皮革裝訂的聖經放在梳妝台上,我向它伸手尋求一點保證,「你不要害怕,因為我與你同在。」我很容易就翻到了以賽亞41章10節這段經文,也是我最喜歡的經文,對此刻的我來說就是上帝的聲音。

我步下船,然後乘汽艇逆流而上。第一個晚上,我住在瓜亞基爾的旅館,房間內瀰漫著灰泥、黴菌、廉價肥皂、地板蠟的氣味,令人窒息的熱氣、低矮的床架、硬邦邦的枕頭,大廳傳來咳嗽及吐痰的聲音,街上有狗不停地吠叫。牆上的鐘每半點和整點會發出聲響,有一隻蚊子飛到我的耳邊細聲細氣地哼著歌,附近舞廳的喇叭聲既響亮又刺耳。這是上帝為我預備的地方,是我設想過的,而我歡迎這些微小的不舒服,微小的犧牲。

*****

「先生,要買玩具嗎?小姐,要買手提包嗎?要買玩具給妳的孩子嗎?只要一蘇克雷。」那個貧窮的婦人走了回來,又一次試圖賣出她的小飾品。她的商品在隔壁車廂賣出去的機會很渺小,那裡是二等艙,兩邊互望的長長的木板凳上,擠著穿披風的印第安人及拿著布、籃子的女人。玩具小販的叫賣聲,多數時候都被月台上身穿白色圍裙賣熟食的女人的叫賣聲淹沒了。

我面前坐著一個戴黑色帽子、穿深紅色披風的男人,他膝上放著粗麻布的包裹,他的披風散發著潮濕的羊毛氣味,而他的妻子黑色髮辮上抹了味道濃郁的髮油,兩股味道混在了一起。走道對面有兩個男人穿著黑色西裝,繫著黑色領帶,他們正在看報紙。他們前面幾排有三個小孩,把一座椅子轉了過來,形成一個有點隱私性的小隔間。三個孩子與他們的媽媽自己形成一個小世界,孩子們在座位上扭動著,想坐得舒適一點,待他們將行囊放置妥當,一切就緒後,滿意地互看對方一眼。他們原本自顧自樂著,彷彿火車上沒有其他人了。是的,原本,直到其中一個開始偷偷觀察我。接著,他們三個同時面向我,用西班牙語喊著:「外國女人!看那個外國人!」又是那個字眼,不過我已經習慣了。

「外國人」這個字我已經在瓜亞基爾的街道上聽過了無數次,在安巴托也聽過,我在那裡學西班牙語。他們把頭轉回去,並且一臉嚴肅地看著自己的母親,好似他們的人身安全受到了威脅一樣。其中兩個孩子不時把目光瞥向我,我試著與他們對視,對他們微笑,並且小聲地說:「我不會傷害你們。真的,我並不危險,雖然我是個外國人。」但他們假裝沒看到我的示好。

「雞蛋!剛煮熟的雞蛋!」一個女人把頭探進火車,她身後另一個女人將東西推了上來,並扯著嗓子喊:「雞蛋!馬鈴薯!嫩玉米!」

這時一聲汽笛聲響起,火車突然嘶嘶作響並猛地一震,兩個小販狼狽靠在門口,踉踉蹌蹌地跑上了月台。可憐的人!她們賣這些東西到底能賺到多少錢呢?我向窗外望去,看見剛剛那個賣小手提包的婦人經過,她的東西顯然沒賣出去多少。

「我們現在要走啦!」孩子們叫道。

「閉嘴!」他們的媽媽喝斥。

接著又出現一陣巨大的撞擊聲、極度刺耳的摩擦聲及噹啷聲,火車要開動了。

我想,我應該跟那個婦人買十個玩具手提包才對。至少十個。這是我能為那個貧苦的婦人做的。我轉過頭,想看看是否還看得到她。是的,她仍提著籃子站在原地,我感覺她還在看著我,儘管我們已經離得越來越遠。即便她站在原處,但軌道上一個轉彎讓她在我的視線消失了。

我正在路上,還沒成為真正的宣教師,還不是。但應該快了……。 (待續)

(插圖/劉聖秋)

伊莉莎白‧艾略特

伊莉莎白‧艾略特1926年12月21日生於比利時布魯塞爾,2015年6月15日卒於美國麻塞諸塞州。1956年,她的第一任丈夫吉姆‧艾略特(Jim Elliot)試圖向厄瓜多東部的奧卡人(Auca,現稱華拉尼,也被譯為華拉尼或華達尼)宣教,初步接觸時,與其他四位宣教師一起被奧卡人殺害。吉姆‧艾略特的故事,後來在2005年翻拍成電影《亞馬遜悲歌》(End of the Spear)。

圖片取自伊莉莎白‧艾略特官方網站:https://elisabethelliot.org/about

伊莉莎白‧艾略特繼續留在厄瓜多,與克丘亞人(Quechua)一起工作,直到1963年回到美國。她著書達20多本,並在各地巡迴演講,分享她在南美洲的宣教經驗。她曾在惠頓學院學習古希臘語,1970年代中期擔任《新國際版聖經》(NIV)委員會顧問。她也曾主持每日廣播節目《歡樂之門》,她總是以這樣一句話作為開場白:「你被永遠的愛愛著──這是聖經說的──祂永久的膀臂在你以下。我是你們的朋友伊莉莎白‧艾略特……」1974年秋天,她成為戈登康威爾神學院的兼職教授。

伊莉莎白第二任丈夫為戈登康威爾神學院的神學教授艾迪生‧萊奇(Addison Leitch),後於1973年去世。1977年,她與醫院牧師拉爾斯‧格倫(Lars Gren)結婚。

伊莉莎白‧艾略特在1966年寫了這本小說《不可雕刻偶像》(No Graven Image),關於一位單身女宣教師瑪格莉特‧斯巴霍克(Margaret Sparhawk),如何努力為還沒有文字的厄瓜多山區的克丘亞人翻譯聖經,全書共有22章。《台灣教會公報》自拉爾斯‧格倫取得了中文版翻譯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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