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聖誕節 小說連載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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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青青搓著雙手、朝冰涼的指尖哈口熱氣,晨曦穿過冷洌的空氣落在枯黃的草坪上,草坪上那棵掛滿一身七彩LED燈的聖誕樹顯得分外繽紛。青青坐在長木椅上,看著晨光照射在聖誕樹上琳瑯的裝飾,反映出斑斕光彩,內心深處傳來微妙的應合,「啊,就是今晚了&amphellip&amphellip」是一種揉合期待與不安的心情,驀地她眼角餘光掃到有幾株草剝下枯黃外衣嶄露新綠。

青青蹲下,輕撫青草,略帶點冰涼又利索的感覺從指尖傳來,「即使是微不足道的青草啊,也這麼認真宣告自己的存在嗎?」她忍不住繼續方才的思緒,「會來吧?」與其說是猜疑,毋寧說是喟嘆,對於一份邀請的下落如何,及自己29年的生命。

青青想起聖經上說:「發生過的事還要發生;做過的事還要再做。太陽底下一件新事都沒有。」即便未來怕也是過去不斷的翻版,然而這一天似乎仍將全新開始,這樣的感受猶如一粒果核在土壤裡發出嫩芽般稚嫩而清新,又如那聖誕樹頂的銀色星星一樣明亮,「會來的!」她最後信心地結論。

彷彿尋索著確信的力量,青青專注地望著那美得無邊無際的點點亮光,心慢慢浸潤在滿滿的平安。現在,即使是那些原本隨手撕下一片都能沉重到令人窒息的過去,也不再能搖晃她的情緒,一分,一毫。

&nbsp青 青

2007年,夏。

上學期最後一堂考試鐘聲響起,宣示著接下來2個月暑假開始。周遭興高采烈討論暑假生活怎麼過的音浪此起彼落,青青兀自靜靜待在位置上,翻開課本尋找試題的答案。上課也好,不上課也罷,對她沒有什麼差別,待在台南也好,回台北也罷,其實都是一樣的地方──無趣、孤單、充滿死寂的味道。

早幾年考上南部的大學,第一次離家在外時,青青曾希望像別人一樣,久久返鄉一次的遊子啊,總是享有被想念與歡迎的特權,並在假期裡睡到日上三竿,被人好氣又好笑地叫起床&amphellip&amphellip但她很快發現,那是遙不可及的夢想,甚至應該說,300多公里的距離雖然緩和了10幾年朝夕相對的緊張,但這樣的緊張卻總在每次重逢時再次忠實地回返。

與其說活在快樂與不快樂之間,青青卻退而求其次地自認待在死和活之間的位置上,感覺不斷盡可能將自己從死的那頭,推往另一頭,即使一點距離也好,而使盡全力的過程中,她常上演著獨角戲,默默地。

於是即便待在喧鬧的人群當中,青青仍置身在自成一格的疏離範圍。「其實,一切是生和死的分別&amphellip&amphellip」總的說來誰不是呢?差別只是她很年輕的時候就已經意識到,沉重而無法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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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終歸,青青還是回到了家,學校宿舍暑假外借給營隊使用,她只得返回這天地之間僅存的容身之處。待在家,其實也不困難,信義區寬敞的電梯華廈,還有菲傭服侍,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可以徹底當廢人一個。

她一整天待在房裡悶悶地看書,寧可對著無表情的書,也不想面對那雙憂傷空洞的眼神,雖然那雙眼睛的主人,也不是全然不去試著讓她開心。第一天返家時,眼神雖然陰鬱如往常,卻難得地親手下廚,做了滿桌子的菜,只是正當青青的眼眶因感到菜肴蒸騰熱氣的溫暖而開始濡溼,她頻頻望著牆上時鐘著急的眼神卻漸次轉變,終於在撥完第n通手機後忍不住讓怒火跳進瞪大的雙眼,然後將桌子上的菜一掃&amphellip&amphellip

「媽!」青青差點被一鍋熱湯潑到而驚呼出聲,這也是她返家第一次開口,然而她的聲音沒被聽見,很快被那撕心裂肺的哭喊淹沒。

「不回來!還不回來?女兒都回家了!」破碎的字句如同囈語般夾雜著哭聲,但青青聽得明明白白,怎會不明白?這戲碼她已看了多年。她連出聲安慰的力氣也無,老練地收拾了殘局,隨手抓了顆蘋果躲回房間去啃,將一屋子的淒慘關在房門外。

隔天,青青起得極晚,走出房門,除了從落地窗照進來一地明晃晃的陽光,靜悄無聲,連菲傭馬利亞也不在,桌子上擺了至少5個人分量的早餐,沙發上還躺著一襲洋裝,是她最愛的藍色。

母親重視外表,品味也比她好,又保養得宜,雖然年紀50好幾,看起來只有40出頭。她記得小時候每次上教會做禮拜,母親一定費心把她打扮得像小公主一樣。但從她懂事開始,她就對於別人注意她的外表及讚美感到極不自在,離家念大學後,她便樂得老是一身T恤、牛仔褲及球鞋。

青少年時期,青青便懂得什麼叫虛榮及表面。她曾跟著父母參加衣香鬢影的社交場合,看著前天晚上才大打出手的父母,當下在人前又是一副鶼鰈情深的模樣,忍不住懷疑衣著、收入、社會地位有什麼意義呢?一切看起來是令人啼笑皆非的虛假!這讓她正被荷爾蒙沖昏頭的青春更是憤世嫉俗起來。

慢慢地,她拒絕出席,即便出席,也懶得吐出交際辭令,所以無論出不出席,她總能換來一頓責罵。而每當母女起了衝突,父親便事不關己、堂堂昂昂地溜出家門,此去不知何日再見。

青青並不害怕責罵,但母親那既怨又怪、泫然欲泣的眼神卻令她有點喘不過氣,「這樣妳開心了?讓妳爸又往那女人那裡跑!」

「要不是妳!&amphellip&amphellip」好幾次,母親好似巨洪要衝破閘門這樣嘶吼,接下來又極不自然地消音,像是有話硬生生被攔截。青青知道,母親的教養不容許她說出太不堪入耳的字眼,她也知道母親出於不知名緣由恨她,偶爾對她好,只是在表演一個他人眼中好母親的角色,其演技正如她與父親在人前扮演恩愛夫妻一樣精湛。事實上,她替她覺得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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餓了一夜,青青秋風掃落葉般將桌上的菜吃乾抹淨,雖然去做禮拜的馬利亞已返家,她可過不慣千金小姐的日子,認分地將餐具一一洗好收攏,然後靜靜坐在沙發上,瞪著那一襲藍得像海水一樣的洋裝,不用翻吊牌,她也知道大概又是一般上班族一個月薪水的價碼。

青青沒有一絲欣喜之情,反而更加狐疑。從前天晚上看到一桌菜,就有一股不安感隱隱升起,母親已經很久不曾花心思向她示好,怎麼這次這麼殷勤、這麼慷慨?就在她發愣時,手機響起&amphellip&amphellip

「青青啊,沙發上的洋裝看到沒?打扮漂亮一點,給妳見個人!」母親在電話那端以刻意放軟的聲音說。

「誰啊?」青青意興闌珊。

「妳爸爸生意上的朋友,兒子從國外留學回來了,妳來認識一下,快點來啊!」不待青青進一步回應,她已逕自掛了電話。

青青怔忡好久,一股寒意自腳底升起,她不是笨蛋,知道這樣的認識意味著什麼,可是她在意的不是這個,反正從小母親便常常要她留意所謂「好家世」的對象。她在意的是,原來自己的不安感是真的,母親費盡周章地做菜、買衣服,不是為了給難得返家的女兒接風洗塵,而是圖謀她的乖乖就範,想把她綁上拍賣場上待價而沽嗎?她嘴角浮起一朵淒慘的笑。(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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