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與沙的朝聖之路】誰是我的母親?誰是我的弟兄?

鎖港修女院外觀。

◎陳仁勇

那天我趁著冬天出暖陽,由馬公市區繞到案山,經過前寮、菜園,再走到鎖港和山水。沿路上各種樣貌的建築新舊雜陳,讓人感到眼花撩亂。

一幢幢古老的瓦房,有的屋頂已經半傾,牆壁剝蝕,露出了咾咕石。其間穿插著早期方正呆板的典型台灣水泥洋房,或新近流行的西洋風透天別墅,偶爾也有仿阿拉伯、希臘、西班牙或北歐各種風格的現代民宿唐突地聳立著。但不論樓房或是平房,只要有人住,都可以在門前看到美麗的盆栽。

一間破舊的小木屋,門前幾個塑膠桶和保麗龍箱裡豔麗的天人菊和馬齒牡丹,反映屋裡住了一位愛家的人。雖然這些堆放得毫無章法的盆栽,不如一旁新式洋房前庭整齊的花圃,但是他們愛家的心情相似,都是為了營造一個漂亮舒適的家園。

在歐洲萊茵河畔小鎮,看到家家戶戶在風格相似的窗櫺擺放花盆,種植爭奇鬥豔的花草,在這裡也看得到同樣的景象。就像在菲律賓馬尼拉貧民區的違章建築,我們同樣看得到花綻放在房前、窗下的塑膠瓶裡。不同的社會、不同的經濟條件,讓不同的家庭住在不同的社區和建築裡,但是人們有著相似的心情,營造並珍惜自己擁有的家。

馬公市郊路邊的盆栽。

鎖港修女院的興衰

2013年,我走進鎖港的老社區,看到一棟破舊的紅白相間三層樓水泥洋房,很像漁港旁的警察哨所,但是外牆上大紅的十字架顯示這是一棟基督教建築。我拜訪住在這裡的教友富柏青和羅玉英夫婦,從他們的口中了解鎖港修女院興衰的歷史。

早期因離島生活不易,鎖港大部分年輕人出外工作,許多老人、小孩乏人照顧。1977年,白正龍神父邀請仁愛修女會到鎖港設立修女院與聚會處。修女們進社區服事獨居老人和病人,到家幫老人洗澡、剪頭髮、修指甲。她們也設立免費的托兒所(僅收取微薄點心費),讓無法上托兒所的小孩有教養和學習的環境。

近20年後,由於修女人數減少,仁愛修女會於1995年撤離澎湖。1998年,富柏青和羅玉英夫婦自中科院退休後,從新竹來到曾經的服役地點澎湖,看到鎖港修女院這個天父的家被棄置,覺得非常可惜。他們經過同意,重新整修荒廢多年的修女院,再次給教友聚會使用,並邀請鄰近的孩子到院內做功課、上主日課。

近半個世紀的時間,鎖港修女院陪伴數百位鎖港地區的小孩成長,也培養幾十位年輕教友。羅玉英女士表示,這些事工能順利推動,是因為以前的修女在這裡立下很好的口碑,社區的家庭很放心讓小孩到修女院,知道他們來這裡不會學壞,而且會更懂事。

鎖港路邊的盆栽。

誰是我的家人?

也許是隔著一片海洋,也許是遊客太多引起的反彈,讓我覺得澎湖人的地域觀念很強。初到澎湖時,常聽到當地人稱「你們台灣人」,覺得有點奇怪,好像到了異國。後來發現即使同屬一個鄉,也很在意是來自哪一個村的人。

有時候社區舉辦活動時,會遇到難以理解的地域觀念。譬如某個村的活動中心設立健康促進站,供當地老人進行健康的休閒活動。為了推廣,健康促進站想邀請附近居民參加,但是村長和村民都反對其他村子的人來,因為他們認為活動中心是他們的,他們視為自己的家,不能給外人使用。

羅德信(Antonio Crotti)神父在《台灣海峽中的澎湖:風與沙之島》這本書裡,也記述了當地村民一些狹隘的地域觀念。譬如各村舉行大拜拜時,通常是村民分攤祭拜費用,但若舉行村際聯合大拜拜,村與村之間就會因費用分攤問題引發衝突。此外,村與村之間也有不成文的捕魚界線,有時會因為捕撈過界而打群架。隨著交通進步,居民遷移多了,地域觀念逐漸模糊,但村里長選舉區域的劃分,或公部門對社區補助費用的限制,卻促使地域觀念再生。因為強烈的地域觀念,居民很難理解外國宣教師為什麼來到澎湖,是有什麼居民不知道的利益?這種懷疑與好奇,正好給神父傳教的機會。

鎖港修女院的兒童主日學。

人不獨親其親

傳統儒家提倡「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希望社會能「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但是,幾千年來,儒家這些美好的大同社會願景始終未能實現,反倒是嚴刑峻罰因為立竿見影而常常被用以治國。人們用鐵門、鐵窗堅固家的門戶,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社會,仍只是遙遠的理想。

比較不同國家和社會,家的延伸空間也有所差異。在經濟較富裕的民主社會,人們把家庭的氣氛拓展到整個社區,甚至整個城鎮,所以我們會看到整排房舍同樣美麗的景象。近幾十年來,台灣的鄉村逐漸有社區營造的企圖,但常常因缺乏共識,出現這裡一塊、那裡一塊的「美化」景觀,而且無法持續,落得半途而廢。

雖然台灣社區拓展家庭空間的觀念較弱,但家族凝聚的力量卻超越歐美。在澎湖,各村落普遍人口外流,所以荒廢、坍塌的房子很常見,但是各氏族宗祠的清潔維修仍然很講究,顯示族人即使在外,仍然心繫家族的延續。

鎖港修女院的兒童課輔班。

家庭觀念的拓展一向是教會的傳統。有一次耶穌對群眾講道時,祂的母親和兄弟來找祂,有人告訴耶穌:「祢的母親同祢的弟兄站在外邊,想要同祢說話。」耶穌藉機提醒群眾,反問道:「誰是我的母親?誰是我的弟兄?不論是誰,口要遵行我天父的意旨,他就是我的弟兄、姊妹和母親。」(參馬太福音12章46~50節)

教會會友雖然互稱弟兄姊妹,情感上卻很難和家人一樣親密。但是我們可以看到,鎖港的修女、富柏青夫婦實踐耶穌的教導時,嘗試拓展家的概念。修女雖然沒有結婚、沒有兒女,但是當她們發揚「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精神時,鄰舍就成為她們的家人。

我們往往在親友之間熱情相助,但是對陌生人冷漠以待,或無視社會的不公不義。若我們只關心自己的家是否乾淨、安全,卻忽略馬路、社會和社區是否一樣安好,就是忘記了社會是個人和家庭的延伸,沒有公平正義的社會,就不會有和諧溫馨的家庭。耶穌要我們不只珍惜家的親情,更應進一步拓展家的概念。看著鎖港和池東等地的修女院,我相信,這樣的家越興盛,社會就會更安詳;這樣的家越萎縮,社會就會更擾亂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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