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書簡6-5:我是你的僕役

&nbsp◎吳易叡

第一次用鼻煙是在學院的senior common room(SCR)裡。酒過三巡,fellow們開始傳遞鼻煙盒。「一小撮就夠,放在虎口背上,用兩個鼻孔同時用力吸,頭腦就會突然靈光。」病理學家尼克,也是我的獎學金口委這樣指導我。據說鼻煙起死回生前,SCR裡瀰漫著雪茄煙霧,直到學院全面禁煙為止。

沿襲了師生階級制的牛津大學,有Senior、Middle和Junior這3種Common Room,分屬師長、研究生和大學部學生。只要是大學的一分子,都自動成為其中一個CR的會員。來皇后學院前,無意間看到徵科學史研究生的獎學金廣告,竟然誤打誤撞考上了。獎學金的贊助者是已故的殖民地外交官,生前希望刺激學院的跨領域研究,因此把獎學金頒授給科學史研究者。在他的遺願裡,以他為名的獎學金得主還能進入SCR。

SCR會員,即俗稱的fellow,傳聞在學院裡能夠在學院裡自由踐踏草坪,但3年來並沒有看見任何人這麼做。記憶猶新的是到職那天,一位西裝筆挺的中年男士嚴肅地對我介紹SCR每個空間的功能,逐一參觀掛滿肖像畫的廊道和房間。我不曉得他的稱謂,想要開口稱「professor」時,他攔截說:「我是你的僕役,請叫我鮑伯。」

這個只有在電影《長日將盡》裡才看過的行業,沒想到竟然活靈活現地出現。每天,鮑伯統計上食堂的人數,負責當日食材採買,在餐桌上用嫻熟的手腳從食客的左邊斟酒、上菜,從右邊收盤,俐落如同影子一般。他會側耳悉聽,精準地算出要上樓享用甜點的人數。在餐桌上,他會貼心地提醒我:「坐你對面是退休的某教授,從前也是fellow,之後成為威爾斯大學校長,現在被封為Aberdyfi勳爵,你要叫他My Lord。他的夫人則要叫他My Lady&hellip&hellip。」

我心中出現的「違和感」早已不是文化衝突一詞可以搪塞。每天fellow們身著黑色長袍聚集在食堂火爐前,列隊入席之後,學生們才可以坐下開飯。前一日在SCR只被挖了兩小口的舒芙蕾,隔日竟然成為JCR的飯後甜點。到職的第一個星期,打從心裡矛盾的是,如何習慣如此涇渭分明的階級生活?難道同桌吃飯的人一點都沒有這種想法?

我只好出產一些理論說服自己:一種相互的表演關係。如同人類經久以來都需要通過某種儀式,把特定觀念價值具體化。學院裡諸多儀式環節其實已經和宗教脫離了關係。學院院長不諳拉丁文,他通常把謝飯禱告精簡為一句:「benedicto, benedicato。」遇上重要的晚宴,他才會苦練長文,或者安排主修經典的學生朗讀禱詞;這種表演可讓學院裡的成員獲得歸屬感。

直到有一天在路上碰到鮑伯,這種違和感才獲得釋然。一反平時的「Good morning Dr. Wu.」他親切地對我說:「Hello Harry!」事實上他知道自己在學院裡該做什麼,恭敬並非屈從,嚴肅也只是本分。我對他產生了由衷的敬意,只是不知道這種表演的日子,要花多少時間才能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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