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編踏話頭|

行政院原住民族委員會舉辦「史料導讀:台灣原住民族抗爭運動史」講座,首場聚焦「原運40週年,由台大興起的原運之火」,11月5日在台灣大學體育館咖啡廳邀請原運先驅分享心路歷程。

總編輯|陳逸凡


Iban Nokan|考試院顧問、《高山青》創辦人|

不只是印刷品 高山青的三個創刊動機

【邱國榮專題報導】台灣原住民運動40年,考試院顧問Iban Nokan(伊凡諾幹)回顧《高山青》雜誌的創刊歷程。《高山青》作為台灣原運的重要媒介,是由台灣大學原住民學生發起的自覺運動,主要透過雜誌傳遞訊息。

《高山青》創辦人Iban Nokan表示,創刊的動機有三個:爭取土地權、傳承文化,以及從原住民的角度詮釋歷史。他透露,由於創辦雜誌,曾被國防部政治局列為監視對象,當兵時遭長期禁閉,直到最近翻閱政治檔案,才知道其中的關聯。

Iban Nokan透露,他的部落是石門水庫開發過程中的難民,被迫遷移後部落瓦解。他形容,當時原住民在台灣社會的處境是男的出海(遠洋漁工),女的下海(淪為雛妓),為了生活所迫而離開部落,猶如斷了根。作為台灣的原住民,卻無法在自己的土地上生存,他感到極為不公平,這成為創辦《高山青》的第一個動機:爭取原住民的土地權,讓族人能夠重返部落,保有文化。

在台大求學期間,Iban Nokan受到台灣民主化運動啟發,希望改變原住民的處境。他計畫發行雜誌,讓社會大眾看見原住民的現況與困境,引起關注並共同爭取權利,使原住民有發聲管道。這是他創辦《高山青》的第二個動機。

Iban Nokan希望能讓更多人從原住民角度閱讀相關研究成果和詮釋歷史。他發現當時許多原住民文獻是出自日本學者,希望透過雜誌平台,讓原住民自述歷史,成為創刊的第三個動機。

Iban Nokan回顧,《高山青》的創刊過程並不容易,起初團隊資源匱乏,創刊號只能以手寫再利用鋼板印刷的方式製作,之後以複印方式發行。他表示,每一期的主題都是自訂,邀稿、籌措經費、撰寫內容與發行都是自力完成。由於當時台大學生個人主義色彩較濃,不易邀稿,催稿壓力極大。

Iban Nokan說,《高山青》創刊號的專題是〈台灣高山族正面臨種族滅絕的重大危機〉。他透過生命史角度書寫部落經驗、原住民身分認同與土地訴求,至今40年歷久彌新。儘管現今已有行政院原住民族委員會以及原住民族相關法規,但原住民權利仍未獲保障,國家與原住民族之間的新夥伴關係尚未建立,自治權、土地權與正名權也未實現,遠未達到原運的終極目標。

Iban Nokan呼籲,原住民權利必須內國法化,不能停留在空洞口號。他表示,《聯合國原住民權利宣言》作為國際法,必須落實至台灣法規中。他提到,前總統陳水扁曾肯認《原住民族與台灣政府新的夥伴關係》,是重要卻未兌現的承諾。因此,原住民的歷史轉型正義必須制定法定措施,不只停留於道歉。Iban Nokan強調,這些都是原住民的基本權利,原住民族必須堅持爭取,不能放棄,這也是《高山青》創刊的精神所在,同時也應該是原運40年來的核心精神。


Mo’o Peongsi|長老教會退休牧師|

拉倒吳鳳銅像  從虛假桎梏中解放民族

【邱國榮專題報導】台灣基督長老教會退休牧師Mo’o Peongsi(汪啟聖)從他個人的視角,談拉倒吳鳳銅像的抗爭過程,並揭露了當時面臨的困難和風險,以及他們的抗爭動機和目標。

吳鳳這個名字,在過去一綱一本的國立編譯館的教科書裡出現,被描述為一個英雄,一個原住民的恩人。但是,這個故事是如何被編造出來的?這個故事又是如何傷害了原住民的文化和認同?一群勇敢的原住民青年,為了還原歷史真相,在戒嚴時期冒著入獄的危險,將吳鳳銅像拉倒,終結吳鳳神話。Mo’o Peongsi就是參與者之一。他是鄒族人,出生在吳鳳鄉,即現在的阿里山鄉。他在講座中講述,他是如何參與拉倒吳鳳銅像的抗爭運動,並描述當時的情況和過程。

Mo’o Peongsi表示,關於拉倒吳鳳銅像的抗議,有幾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在嘉義縣政府要蓋吳鳳紀念園區的剪綵儀式上,他和其他人拉起抗議布條,被警察抬走,暫時拘留;第二階段是在嘉義縣政府前抗議,並進入縣政府與縣長陳情,但沒獲回應;第三階段是在教育部前抗議,要求刪除教科書中的吳鳳內容,因這扭曲了原住民歷史;第四階段是他們1988年成功拉倒吳鳳銅像,隔年3月1日吳鳳鄉改名阿里山鄉,教科書也刪除吳鳳故事。

Mo’o Peongsi說,他從小就被教科書灌輸吳鳳是英雄,是原住民的恩人。但長大後他開始質疑,逐漸發現鄒族人從未傳頌吳鳳,感到奇怪。進入神學院後,他認識許多知識青年,開始進行拉倒吳鳳銅像的行動計劃。他指出,吳鳳是殖民政府為控制原住民而編造的神話,必須刪除教科書中的吳鳳內容,不讓原住民下一代受其洗腦和歧視。

Mo’o Peongsi分享,他進入玉山神學院後認識許多原住民知識青年,這段時期的教育培養了他明白上帝賦予的基本精神價值,其中之一就是公義,不能對不公義的事情坐視不管。

Mo’o Peongsi第一次接觸原住民運動是1984年海山煤礦災變,當時有許多原住民礦工罹難,但由於也有非原住民礦工,無法僅針對原住民部分抗議。後來最引發原運高潮的,是推翻吳鳳神話。

Mo’o Peongsi進入神學院後結識參與原運的朋友。他們共同參與海山煤礦災變抗議、嘉義縣政府陳情、教育部請願,最後在1988年用鐵鎬鐵鏈將吳鳳銅像拉倒,震撼社會。

Mo’o Peongsi表示,他們一系列的行動是為還原原住民歷史真相,要求政府尊重原住民文化權利,喚醒原住民自覺與自尊,不再被迷惑和壓迫。他說,抗爭是有風險的,因為原住民礦工罹難當時仍是戒嚴時期,所以他們也沒有得到很多支持,甚至遭原住民長輩譴責,但他們堅持信念和理想。

Mo’o Peongsi說,當時的行動是有成果的,改變了原住民的命運和歷史。他們促成了吳鳳鄉改名為阿里山鄉,以及教科書刪除吳鳳故事的決定,並且啟發更多原住民參與民族運動,爭取權益和尊嚴,讓社會了解和尊重原住民的文化和身分。


曾興中|原住民委員會專門委員|

終結歧視稱呼  原住民正名運動的歷程

【邱國榮專題報導】1997年,台灣原住民族經過長期抗爭,在憲法修正案中正式被認定為原住民,這標誌著歷史的勝利,更是其自我認同和抗爭之路的重要里程碑。行政院原住民委員會專門委員、台大原聲帶第四任社長曾興中分享他作為原住民知識分子參與這場正名運動的親身經歷。

曾興中指出,原住民族的身分認同和命名,反映了不同時代的政治社會背景,以及原住民族自覺與反抗的歷程。從清國稱呼原住民生番與熟番,到日治時期的高砂族,再到國民政府的高山族、山地同胞、山胞等名稱,這些外來稱謂都與原住民自身的文化認同有所出入,更帶有歧視色彩,因此,原住民屢次發起正名運動,要求尊重他們的自主權。

曾興中說明,在日治時期,日本官方將台灣原住民稱為高砂族,是因為當時的日本將沖繩以南的南島群稱為高砂。轉至民國時期,台灣省政府於1945年首次正式提及原住民身分,當時發布通令,結束了如吐蕃、蠻族等不當稱呼,改以高山族稱呼,意在促進族群間的團結。然而,這一稱呼並未持續太久。由於卑南族的省政府委員南志信建議,應將原住民稱為台灣族,該建議促使省政府於不到一年半的時間內,將高山族更改為山地同胞。

儘管省政府在1948年正式將稱呼改為山地同胞,但社會仍普遍使用番族一詞。為了正視這一現象,省政府於1949年發文,要求媒體改用山地同胞以消除歧視。到了1958年,南投縣仁愛鄉代表會通過決議,支持政府使用山地同胞稱謂。半年後,屏東縣泰武鄉亦對外界仍使用 ka-lé (傀儡)的現象表達關切,並呼籲以山地同胞統一稱呼。最終,在1963年,屏東縣議會作出決議,要求中央政府宣導使用山胞稱呼原住民,因為他們希望擺脫過去番仔、ka-lé等貶低性的稱呼。

曾興中表示,最具代表性的正名運動,是1984年最初被命名為「台灣高山族權利促進會」改為「台灣原住民族權利促進會」,反映出原住民知識青年在思想進步與尋找身分認同的過程。台灣基督長老教會是第一個支持原住民自選名稱的民間團體,提議將山地人或山胞改為原住民。這一提議初遭政府及部分立委反對,政府甚至提出「早住民」作為替代。

原住民族團體透過多次遊行請願,強烈要求將「原住民」納入《憲法》,並最終在社會各界的廣泛支持下,形成強大的民意壓力,成功促使政府認可。曾興中指出,這場運動的成功,得益於許多前輩的奮鬥和犧牲,甚至面臨司法追究,這份精神應永遠被記念。他同時呼籲,原住民運動應持續爭取土地、自治權等權益,並推動原住民歷史的轉型正義。


Ciwang Teyra|原住民族學生資源中心主任|

認識隱微歧視  反省潛藏種族主義偏見

【邱國榮專題報導】台灣大學社會工作學系副教授兼原住民族學生資源中心主任Ciwang Teyra分享了自己對原住民運動的觀察與省思,並探討原住民學生在校園與社會中所面臨的挑戰與困境,以及對於隱微歧視問題的深刻見解。

Ciwang Teyra指出,原運的焦點已從過去的族群整體性轉變為現在關注個別族群乃至於個別部落的主體性,展現出運動的深化與多元化,這一轉變是原運前輩們不懈奮鬥的成果。她呼籲眾人深入理解原運的歷史背景,以更加尊重和了解原住民族。

Ciwang Teyra解釋刻板印象、偏見與歧視之間的差異,並提出了隱微歧視的概念。她強調,刻板印象雖有正負之分,但若內心認同這些印象,便可能形成偏見,進而影響人際互動與政策制定,導致歧視行為。隱微歧視則是那些不易察覺但持續在社會中發生的歧視行為,由於缺乏對原住民觀點的關注與認識,這種歧視形式常被忽視。

Ciwang Teyra以今年5月在台大校園出現的「火冒4.05丈」標語為例,該標語是對原住民升學保障加分政策的惡意歧視,反映出社會對原住民升學政策的不了解與對原住民歷史經驗的忽視。她還提到一些常見的隱微歧視言論,如「怎麼原住民會有這麼好的學歷」或「我很羨慕你是原住民」等,這些看似無害甚至讚美的話語,實際上卻隱含對原住民能力的貶低與否定。她指出,當原住民表達對歧視的傷害感受時,常遭遇「沒有惡意」或「只是開玩笑」的回應,這反映出對原住民感受的忽視和推卸責任。她強調,隱微歧視不僅影響心理健康,還可能導致心血管疾病、精神疾病、低自尊等問題。

在處理隱微歧視時,Ciwang Teyra提倡開放和學習的態度。她鼓勵人們不要僅憑偏見和刻板印象來看待原住民,而應主動學習並了解不同人群的觀點,包括性別、障礙、環境等議題。她強調,自我反省是關鍵,幫助人們認識到自己可能持有的種族主義、性別主義等偏見。

Ciwang Teyra提及政策在消除隱微歧視中的重要性。她指出,雖然教育對於解決歧視問題至關重要,但其成效需要時間累積。除了教育外,當前迫切需要的是法律層面的保障,她提到,台灣目前缺乏針對族群平等或反歧視的專門法律,導致原住民在面對歧視時缺乏法律保障和申訴途徑。她說,據聞中央政府計畫於明年推出「族群平等法」草案,這將是原運下一個重要的關注焦點。

Ciwang Teyra強調,要有效地對抗隱微歧視,關鍵在於不斷地進行對話和提倡。她呼籲,社會各界應意識到隱微歧視的存在和傷害,並深入了解原住民的歷史、文化與生活經驗,以建立對原住民族的真正尊重。她提醒,原住民社群內部應尊重每一位成員的身分和經驗,並強調即使個人未受到歧視,也應關注其他成員的感受。

Ciwang Teyra進一步指出,隱微歧視的問題不僅存在於原住民與主流社會之間,也存在於原住民社會內部。她舉例說明,對於都市出身的原住民有時會有貶低性的稱呼如「都包」,反映出對都市原住民身分的刻板印象。她認為,要消除這類歧視,必須誠實面對並尊重每個人的背景和經驗。


Icyang Parod|原住民族委員會主任委員|

從躲藏到爭權  為平權運動開啟新篇章

【邱國榮專題報導】行政院原住民族委員會主任委員Icyang Parod(夷將・拔路兒)表示,預計2024年上半年將由行政院提出《族群平等法》草案至立法院審議,這標誌著人權進步的重大成果,也是原住民族群的期盼。他同時分享了自己參與原住民運動的經歷與心得,並鼓勵年輕一代積極關心原住民的權利及文化。

Icyang Parod坦言,自幼因身為原住民而面對歧視,就讀台灣大學時,因口音問題被誤認為僑生,只好隱瞞族群身分,自稱來自菲律賓,因為當時人們難以相信原住民能夠考進台大。後來,他積極參與原運,致力於爭取平等權利和尊嚴。

Icyang Parod展示了親自編輯的《高山青》,該刊物記錄了原運的發展歷程。他說明,《高山青》自1983年起發行,成為原運的一個重要起點。當時,他與台大的原住民學生、知識青年以及台灣基督長老教會的神學生,不分黨派和族群差異,共同推動文化和政治改革。他提到,《高山青》首期由Iban Nokan(伊凡諾幹)主編,因財務和安全顧慮,選擇手寫而非打字印刷。Icyang Parod負責第二期的編輯工作,目前已集結至第五期,這些珍貴原稿暫由國史館保管,未來將開放民眾研究。

此外,原民會出版了《史料導讀:台灣原住民族抗爭運動史》和《台灣原住民族運動史料彙編》上下兩冊,詳細記錄自1980年代起的原運歷史。Icyang Parod鼓勵與會者深入閱讀《台灣原住民族運動史料彙編》,以深入了解原住民在台灣社會中所經歷的重大歷史事件與挑戰。

國史館指出,《台灣原住民族運動史料彙編》自出版以來,已成為研究該領域不可或缺的重要資料。為使讀者更易於理解台灣原住民族抗爭運動的發展軌跡,國史館重新校對並修訂該資料集,將四篇導讀文章重新整合,並以簡明易懂的方式出版《史料導讀》,配合豐富的圖片資料,指引讀者探索原運自1980年代以來的豐富歷史。

這四篇導讀涵蓋「原住民族運動的興起」「原運一貫的目標:正名與自治」「土地就是生命:還我土地」「迎接自治的基礎:催生原住民族專責機關」等四大主題。透過這些文章,讀者可了解當年原住民族是如何透過文字和抗爭行動喚起族群覺醒,進而推動一波波的運動,並從中認識原住民族在爭取「正名」「自治」「土地權利」及「建立專責機關」方面的努力和成就。了解當時原住民族或用筆桿、或以抗爭走上街頭,帶動一波又一波的原運。

 


專題攝影|邱國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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