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書的浪漫情事

◎劉曼肅

我家附近不只有一所大學,所以便利商店和年輕人都多。站在便利商店櫃台前,有時候隊伍裡都是年輕人,顯得我很老氣。我不知道如何用信用卡和悠遊卡付帳,更完全看不懂那台看起來和提款機一樣有個觸控螢幕的大箱子有什麼玄機。

在這裡,我唯一駕輕就熟的事,就是領貨。我熟練地主動報姓氏,因為店員記不住三個字,他們只用你的姓氏搜尋就夠了。我注視著他走向儲藏櫃,打開櫃門,找到我的包裹。我瞄一眼資料,確定是否拿對了,那是我網購的書。因為等不及回家再看,我請店員幫我割開封箱膠帶,揭開包裹。

我捧著新到手的書,像是抱著獎品一樣。我會忍不住要看一眼封面,摸一摸書頁,掂一掂重量。我會關上車門,坐上駕駛座,在方向盤上攤開目錄,貪婪地讀幾行序言再啟動引擎。我會微笑著,雀躍著上路,不管我接下來要去哪裡。

           貪愛絕版書

剛出版的新書總有優惠價格,如果沒趕上預約優惠,書買多了,我總有折價券可用。如果沒有折價券,我也有願意幫我找書、進貨的書店老闆,給我特別的優惠。

但買書的樂趣,最快樂的,莫過於找到絕版品。有些書絕版很久了,卻仍然被需要、被珍愛,因此奇貨可居,成了書市難尋的稀有品種。這些書偶有一本出現在二手書的貨架上,動則以三、四倍標價,等著貪愛絕版書的肥羊上鉤。

愛書的人一面在價格上衡量,猶豫著要不要再當一次被宰的肥羊,一面惴惴不安,害怕萬一書不在貨架上那晴天霹靂的一刻來到。如果我以低廉的價格買到絕版書,那真真是上天厚愛,感激不盡。所以找書的時候要勤快,要多方搜尋,要眼明手快,那不是買書,是搶書。

          舊書千里情牽

我懷舊、節省,穿過很多二手衣物,但對二手書的痴迷,因《查令十字路84號》(84, Charing Cross Road)這本書而越發不可收拾。這本書中一封封的書信,透露著紐約一個酷愛二手書的寫作者和倫敦一個比圖書館員還熟練各種版本、有豐富書籍知識的書店店員之間神交的默契。這個故事被改編成電影、舞台劇,甚至百老匯的音樂劇,被全球讀者津津樂道。在倫敦一條不起眼的街道上,至今豎立著一個牌子,對所有不甘心、一定要前來弔唁的痴心旅人標示著書店原本在這裡存在過的事實,縱使牌子不顯眼,旅客仍絡繹不絕。

這本書的中譯本自然絕版了,還好不難買到二手書,而且我遇上一本書況很好、價格便宜的好貨,收到時,我很滿意。所有的二手書都會標明書況,尤其要標明書中是否有註記或筆跡,大部分人只能接受沒有筆跡的二手書,我當時也是如此。

這本貨架上標示著沒有筆跡的二手書,直到我閱讀幾頁之後,才赫然發現受騙,書頁上竟鮮明地留著用紅筆和尺所畫的重點!不是鉛筆,不是徒手的自由線條,而是剛硬的、專制的、有壓迫感的紅色直線條,在神聖、溫暖的白紙黑字上!仔細一看,所畫的都還稱不上重點,只是修辭美一點的句子罷了!而且只讀了幾頁就停下來了,真真毫無品味!但這本書的內容實在具有魔力,我停不下來,一夜之間讀完了,隔天心滿意足地去退書。退書時,我原本想另找一本買,後來書沒買到,但那故事卻已經深深印在我心底了。

故事中那位二手書的愛好者,最愛有眉批的書,所有書中的註記、筆跡,對她而言,都提供了閱讀時更多層次的樂趣,有時是啟發,有時是對談,有時甚至從藏書者的簽名,她窺探到與作者有關的名人八卦。這個故事馴服我了,從此之後,我連書上是否有筆跡、註記都不在意了,我唯一無法接受的,僅只是書上不能有紅筆和直尺畫的線!

           天涯海角尋書

二手書拿在手上比新書柔軟,書頁被翻過了,書頁之間進了空氣,不再貼緊、硬實,書頁也多半不是雪白色,而是透著黃斑。其實只要不破爛,沒有泡過水,沒有脫頁,書的新舊我是無所謂的。

有一次,因為上課需要,老師所開的書單是絕版非常久的書了,這套歷史書三十多年來仍然列在大學歷史系教授的指定書單上,但早已不出版。搜尋書市不果,我只有兩個選擇:自行影印裝訂,或者購買電子版的書,這真是逼我到了死角。

這時我想起有一次我和二手書的賣家相約取貨,對方十分客氣靦腆,交給我一本幾近全新、十分便宜的好書,令我喜出望外。那本書名叫《疼痛──不受歡迎的禮物》(Pain: The Gift Nobody Wants),是一個背景特殊的醫生保羅‧班德(Paul Brand)將「疼痛」這個醫學的名詞當作故事來講,是早期與我很喜愛的楊腓力(Philip Yancey)合寫的著作,且不是由基督教書房出版的。我之所以知道這本書,是與楊腓力私交甚好、幫他翻譯多本著作的作家徐成德私下告訴我的。

我想起了所有抽獎我總不容易中獎,但找書,我總能遇上好結果;又想像著某個角落有一套舊書被冷淡了很多年,只等著我去讓它起死回生。於是我啟動了那上窮碧落下黃泉、不屈不撓尋找二手書的行為模式,向全國更多二手書店去尋,居然在台南一家舊書鋪子裡尋到了這套書。

書寄來了,很完整的一套三冊,布滿陳年的灰塵,不只在書封、書背和書側,而是每一頁都有。我每拂過一頁,手上都有灰塵,吸塵器吸了又吸,都沒有用,真不知道是怎麼樣曝書,讓灰塵藏進了每一頁?但我不惱,拍拍灰塵繼續拂書。喜的是,書沒有發霉,沒有發皺,只是發黃,顏色近似很好看的牛皮紙。當同學們翻著手上講義似的影印本時,我喜孜孜翻著完整的一套三冊歷史書。

          讀書是未竟之事

我買過的許多二手書都沒有被翻閱的痕跡,捧在手上,我心疼地想,它的前任主人或許只是慕名買下它,卻沒有真正認識它、與它交談,我好不容易找到、遇上這樣的好書,我要好好讀它!得來不易的書中,有我珍愛的作家林達,我一本又一本地尋找他們的書,捧讀時神清氣爽,不如意的生活瑣事,都拋到腦後去了。

當我開始閱讀,卻不得不停下來時,便在書上某一頁夾著書籤,當好多夾著書籤的書立在書架上,就標示著我閱讀的眼睛在這些書上爬梳到第幾頁,我可以透過書脊目測我爬梳了幾分之幾,讀過的多,還是剩下的多?有的表示我喜新厭舊,有的表示我讀得太慢,有的要怪書太厚了!像《卡拉馬助夫兄弟們》(The Brothers Karamazov)那樣的巨著,我半途而廢,一直沒有讀完。買書是一件事,至於讀完,又是另一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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